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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性子倔强,若是一年之前,管他什么身份,老早就要一扬眉喝过去:“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看!”虽说如今性格沉潜多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也不愿示弱走开,白了卫麒山一眼,便不理会两人,又坐回去喝自己的茶。
桂含芳却也没有喝止卫麒山的意思,呵呵一笑,竟坐到善桐对面,冲一边侍女道,“来两碗凉茶,跑了半天,真渴死人了!”又亲热地问,“哎,世妹,你说你胆子大不大?”
这一听就是要生事的语气,善桐就是再不怕事,此时也知道再待下去恐怕要生事了。她移开茶杯,冷下脸来正要说话,只听得波的一声,手中骤然一轻,一股凉意顿时就从腿上沁了下来,低头看时,却见得手中茶杯下半截,不知什么时候已成齑粉,余下一点茶水,却是将自己的半边裙摆都染得褐了。
时逢夏日,又是出来做客,这条香云纱裙子就是京城都颇为名贵,如今眼看着染了色,是不能再要了。善桐一下有些心疼,耳边又听得那侍女道,“卫公子,三少爷!”
她虽然做呵斥状,但声音发虚,显见得有些畏惧这两个小恶少,善桐抬头一看,果然就见此二人根本未曾害怕走开,卫麒山手中犹抛接一枚小石子,见善桐望来,还作出无辜的样子,望向了别的地方。
虽说他迄今未发一语,但善桐却已经想将手中半个茶杯冲他抛掷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撇去了裙摆上的污渍,站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样的人,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的,别惹麻烦!
要起身走开时,见到这两人脸上的笑,终于再忍不住,刻意笑得甜美,一副不怒反喜的样子,轻轻鼓了鼓掌,“卫世兄真是好俊的身手,这一手好绝技,将来想必能在班子里讨个满堂彩呢。”
没等卫麒山回话,又转向桂含芳道,“桂三世兄也不差的,真是个好捧哏!我看就是京城有名的麒麟班,他们的杂耍,都没有你们的精巧。”
当时天下贵族子弟,玩票可以,甚至下场票戏也不是不行。但将其比作戏子,却是很严重的侮辱。两个少爷脸上顿时没了笑影子,卫麒山面上更起了一层青气——看着病恹恹的,却倒是更惹人疼了些。
他第一次开口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两个人里,桂含芳本来天然就带了煞气,一旦恼了,真令人无法逼视。如今卫麒山一说话,清秀脸上戾气涌起,善桐更是有些头皮发麻。一时间她居然惦记起了许凤佳的好:这位世子爷虽然也霸道蛮横,但至少就从来不会凶女眷。
她本来还要说些俏皮话,但见那丫鬟神色仓皇,又听到后罩房有了动静,便只是扔下一句,“手上劲儿这么大,耳朵怎么不好使了?”便转过身去要走。
正巧诸姑奶奶带着善榴出来,善桐忙招呼一声,翩翩然踱到姐姐跟前,诸姑奶奶眼尖,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不得了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坏了这条裙子!”
善桐看了看犹自立在树下的两人,还有那不知溜到了何处去的丫鬟,只轻声道,“就是不小心,没有什么的。”
诸姑奶奶虽然年纪不大,城府似乎也不大深,但看了善桐的表情,如何不能会意?她住了嘴不说什么,只是带着两人出了院子才道,“这两个人出了名调皮捣蛋,你是懂事的,别和他们一般计较。”
她都这样说了,善桐还能说什么?自然只有笑道,“嫂子放心,我没事儿。”
诸姑奶奶似乎是冲着善榴,又似乎是冲着善桐,还嘟囔了一句,“桂三少爷不说了,卫少爷仗着母亲溺爱,又得了家传武学真传,不要看一脸文弱,其实似乎有些病恹恹的,其实那是习练了他们家祖传一门绝学……又好卖弄,以往也时常闹出事来,偏偏说起来,也算是宫里那位的外甥……你们就别和他计较了。”
到底还是明明白白地把卫家的靠山给点出来了。就算是狐假虎威,天高皇帝远的,谁能去查证不成?恐怕那个卫什么麒山,就是因此才这样无法无天的吧。
善桐闪了纱裙一眼,终究不是不心痛的,面上却只是乖巧一笑,谢过诸姑奶奶的提点,“嫂子且安心,我胆肥呢,一点都没被吓着。”
“那就好。”诸姑奶奶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上回也是这样,有人带了个孩子过来,被卫少爷随手弹落了手上一块糕,当时就哭起来。桂太太面上数落了三少爷同卫少爷,背地里还说,孩子也太胆小了……”
一边说,三人一边进了堂屋,诸姑奶奶笑道,“杨太太,我可是把人给您还回来啦——”
才说了一半,她就将话吞进了肚子里。牛姑奶奶一脸心疼,已经起身把善桐拉到了怀里,好一顿揉搓,“好孩子,麒山不懂事!你吓着了没有?”
随即又一脸心疼地看着裙子啧啧做声,“这一条连做工带料子,三五十两跑不掉吧!这孩子真是该打了!你放心,回头伯母给你出气!”
就是桂太太,也不由得望着善桐笑了,“我们家孩子粗野,吓着了没有?”
善桐心中一动。
她就平静地摇了摇头,“只是微微吓了一跳。”
桂太太一怔。
听那丫头的说话,这两个小混球,是把人家姑娘手里的茶杯给打成粉了……
就算是自己,只怕也都要惊得一惊,一般人家的小姑娘就算当时不哭,神色必定也难看得很。
杨家小五房这个三姑娘,却看着是真没有吓着,连说话的气息,都均匀得很。
这一次,她运足了目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善桐几眼,才略带掩饰地笑道,“没吓着就好,也是我忘了嘱咐他们,今儿个款待贵客,可不许他们胡闹的……”
63、苦辣
虽说有了这个算不上愉快的小插曲,但众位太太奶奶的兴致似乎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没一会这两个小淘气也到了,牛姑太太就强着要卫麒山给善桐道歉。
虽说私底下没准横行霸道得不得了,以至于连侍女都不敢对这两人的行径多说一句。但当着太太奶奶们的面,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还是很有分寸的。卫麒山也未曾如何作态,便爽快给善桐做了个长揖,笑道,“不知道世妹不是武将家的闺秀,还以为大家都研习武艺,一时技痒难免卖弄,世妹请见谅。”
又大包大揽地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冲着桂太太道,“含芳就是被我带累的,伯母您别罚他。他劝我来着呢,是我没听。”
倒是挺有义气的!
桂太太本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闻听此言,不禁欣然一笑,望着善桐道,“这可不在我,你问问这位三世妹,要不要伯母罚他了。”
看来桂太太虽然把二少爷含春教得相当好,但对三少爷含芳却是异常偏宠……王氏心中一动,就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善桐本来已经听懂了桂太太的潜台词,又得了母亲的眼色,怎么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她索性也就大方到底,笑道,“算啦,一点小事嘛,卫世兄的武艺真挺不错的。我也没有吓着,倒要你来赔不是,得了一个揖,是我赚了呢。”
这一下众人都笑起来,桂太太连声道,“真是个鬼精灵!比你娘还会说话!”
又叫她到身边站着,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边挥手让两个男孩子下去,一边问,“今年是十一岁?嗯,倒是比你小四房那位堂妹大了一岁。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平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善桐却只觉得被桂太太握着的手一阵一阵地发冷,却又说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她只盼着桂太太没能察觉到这个变化。面上努力挤出笑来,尽量表现得大方些,却又不愿失了女儿家的矜持,把态度表现得过于热切。
“家里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倒是江南人的口味,平时爱吃大米饭……读书针线闲了,偶然也出门骑马。祖母说,西北女儿,骑射上不用精通,却也不能不会……”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稍微骄纵懵懂一些的,还是一派童言童语呢。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庶女多半怯懦了些,嫡女又总是有些当仁不让的傲气。如善榴善桐姐妹一样,大方中带了诙谐,又还有一丝女儿家羞涩矜持的做派,在西北的确是难得一见。桂太太捞了王氏一眼,倒是暗暗点头:杨家不比桂家,只是老九房一枝独秀,从宗房算起,小四房、小五房,真都是拿得出手的人家。
可惜,身处桂家这样的高位,一举一动,都不能不再三慎重。这小姑娘虽好,母亲一系如今却是烫手的山芋……如今京里斗得如火如荼,有些事就不能办得太急了,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再说,怎么说,小五房这位二老爷的官位也的确是低了一些,若是受到舅爷带累,仕途艰难,倒为不美了。
她心中思绪万千,不多时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只是看着善桐白嫩秀丽的容颜,所有念头又渐渐消散了开去,又问了善桐几句话,便松开手笑道,“好孩子,我家里没有女儿,最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了。我知道你姐姐要备嫁不好随意出门的,在西安的日子里,你闲了就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我接你到家里来,带你骑马,教你射箭!”
善桐望了母亲一眼,抿着唇只是笑,却不肯说话。王氏笑道,“您是抬举她了,她说是说会骑马,其实又哪里能和您的身手相比呢。”
话才说到一半,桂太太已经截入道,“这些虚客气话,我不要听!我听孩子自己的说话。”
一边说,一边又笑着看着善桐问她,“三姑娘,你甭听你娘的,你就说,你爱不爱骑马。”
第一次上门拜访,已经得到桂太太的青眼,能够时常到她跟前,陪着她骑马射箭的,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尤其骑射本来也是善桐所好,她本该称心如意到十二万分,可不知怎么,这个爱字悬在口中,居然似乎有一千斤重,坠得她一心的酸疼。她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母亲,见王氏虽然不说话,但眼神里带了淡淡的笑,还有舅母对自己微微点头,心中不知为何又是一痛,便掩饰地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