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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桐便笑嘻嘻地进了屋子,先冲桂含沁扮了个鬼脸,才规规矩矩地招呼,“表哥好。”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道,“你好哇,野丫头,今天披头散发地就出来了?这是越发野了。”
当桂含沁一拨人只是外人的时候,他们说善桐是野丫头,老太太有几分不高兴。如今桂含沁成了亲戚,这句话非但没有贬义,反而已经含了些亲昵。王氏不禁笑了,“还不是昨晚和你认亲改口的时候,满满地喝了一杯酒?当时就醉倒了,一晚上都没醒过来,是一身的酒臭味。赶着就打发她洗个澡了。”
桂含沁揉了揉那没精打采似乎总带了睡意的丹凤眼,咧嘴一笑,又调侃善桐道,“三表妹,在西北过活,不会喝酒可不行的。我看你得练起来,每天晚上都喝一碗酒,几年后,你就是海量啦!”
他说话老没正经,善桐也懒得理他,吐了吐舌头,便猴在王氏身边。听王氏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也不是说担心战况,就是甘肃情况这样差,你们那边更靠近河西,今年冬天想必也就更难过了。”
说到正事,桂含沁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就消退了下去,他动了动身子,沉吟着道,“我们天水这边又不大一样,去年收成还好,而且桂家子弟嘛。表舅母您也知道,都是惯习武艺的。虽说叔父人在延安,但毕竟招牌在这里,很少有人敢打天水的主意。就是天水又一家大地主慕容氏,因为他们一向待佃户很好。佃户们也都是精壮汉子,到了秋后要聚在一起习练些棍棒的,连年来就是最难的时候,也很少有胡子敢打他们家的主意。所以天水到底还说得上太平。”
“聚众习武,还纠结了佃户。”王氏不免有几分踌躇,“这是犯忌讳的事吧?动静毕竟还是大了点……”
桂含沁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把话说白了吧,表舅母,天水是我们桂家的地盘,慕容氏习练佃户呢,其实也有点自保的意思。我们虽然厚道,但他们要为自己打算,有点小心思也不能说是小心眼了。就是因为虑着了这个,觉得他们战战兢兢也怪可怜的,这……”
他一时失言,忙住了口不说话。但见王氏脸上闪过了悟,善桐又极为好奇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下文,便索性把话说穿,“这才把二族姑说给他们慕容家。这可不是?人家一下就不提什么从沧州聘师父的话了,还说请我们指点佃户们的拳脚。到了荒年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也可以将不怀好意的人,拒于千里之外。”
生逢乱世,身处乱局,就觉得武将的好处是眼睛看得见的了。杨家村现在摆着一个一品总督,两个四品大员,四品往下的小官更是大有人在。只是文官必须回避家乡,不能在家里当官,这些势力压人可以,现在要自保就有些不够用了。桂家就不一样,桂元帅麾下的大军就在左近,这股势力,不压人也是压人,子弟们又都习练武艺……慕容家要是不纠结起一股势力来,在天水真是说话都没有人听,睡觉都不能安心。
这样看来,其实虽然说慕容家地也多,但在天水话事的还是桂家,这是确凿无疑的事。问题就在于这桂家内部,是不是也风平浪静了,武将家可能又同文官不一样,子承父业要更稳当一些,不必非得挤科举的独木桥。只看这么多年来宗房老九房一直稳稳当当地把握着族内大权、西北大权,这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再往上数个几代,宗房是不是老九房,那也是说不清的事……这和杨家村又不一样了,有出息的分支势力都在省外,对宗房的威胁毕竟是隔了一层。再说,杨家村从来也没有一枝独秀的境况,出了小四房大爷,就有小五房的两兄弟,宗房虽然是夹缝里做人,但毕竟也还是好做人的。这几年来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牢牢的,对小五房还真有点怠慢了……
“说是这样说,可慕容家一个官身没有,我记得你那二族姑家里也是有官的,是几品来着——”王氏就摆出了一脸的话家常,又笑着吩咐善桐,“给你表哥添茶。”
善桐听得有些无味,只觉得王氏问的都是些着三不着两,和杨家和小五房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闲话。和她想象中该问的借粮、战事,有很大的差别,因此也有些无精打采,揉着脸应了一声,这才跳下炕给桂含春倒了茶,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中要嗑。
桂含沁看了表妹一眼,脸上异色一闪,他举起茶杯却没有就喝,望着茶水沉吟了片刻,才爽快地道,“表舅母,和您说句实在话。其实这武将的功名也不大值钱,关键还是看能不能上战场去,如若上不得战场,那点俸禄还比不上几顷地值钱呢。我们老九房的叔父又是个极严厉的人,从来都不肯徇私的。任是亲缘再近,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我那几个堂哥,也都是兵法、武艺、为人处事都拿得起来,这才能跟在身边打杂。”
他顿了顿,见王氏听得入神,心中越发明白,望了善桐一眼又微微一笑,续道,“一般的族人,实在不成器的,就算有世袭的官职也不会领兵。二族姑的几个兄弟嘛,倒的确都在兵事上没什么能耐,一个世袭的六品,也谈不上威风。嫁进慕容家也不算辱没了二族姑,远亲不如近邻,这件事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慕容家——也就是这样的人家,慕容家才有胆子娶进门了,要不然,要是真把老九房嫡亲的姑姑嫁过去,先不说没有这号人物,就是有,慕容家有胆子娶么。”
王氏听得简直极为入神,她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几乎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年纪小,虽然是一脸的迷糊,但为人处事却真不含糊。自己那点含而不露的询问,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答得明明白白。可又滴水不漏,不知情的人听来,简直觉得两个人扯得无边无际,也就是两个人彼此心里明白,这一问一答问的是什么,答得又是什么。
她不禁又瞥了女儿一眼,见善桐一脸的无聊,知道她根本没有听懂这背后的含义,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失望。
孩子毕竟还是小了点……要是善榴在这里,这番话她就能听得懂了。善桐还不明白听话要听音的道理。桂家老九房强势成这个样子,桂元帅手里握着西北的兵马,有职官有什么用,人家不给你兵,上哪说理去?要建功立业就得看老九房的脸色。他们宗房在族里当然说一不二,似桂含沁这样有世袭官职的分支,只有比那些个没有的更巴结宗房。老九房的当家太太,受的是众人的捧,不是众人的刁难。这一房的日子,的确是好过的。
桂含沁的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要数这一条最让王氏满意,紧接着他又谈起了桂含春的人品,说得也坦白:桂元帅严厉成这个样子,就是要抬举亲儿子,也得过了族人的眼,不能把个纨绔捧出来。所以老九房自己的家教肯定是严格的,桂含春可以代表老九房出来借粮,表现不优异,人品不过硬怎么行?
家世好,门房又强势,自己也优秀……这样的人家可不多见!就是桂家在西北没有这样大的声势,都说得上是善榴的良配。
王氏倒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桂含春是好的,善榴其实也真的不差,自己在京城见过了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是当娘的偏心,真很少有比得上善榴的。人又大方又有谋略,生得又好,谈吐又好,管家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强。自己是把她做当家主母养起来的……西北到底不比京城,放言全陕西,比得上善榴的女儿家恐怕也没有几个。
只是杨家村和西安,说不远不远,也是三百里的路。怎么把善榴的好,展现在桂太太面前,还真是要费点心思——毕竟年纪又差了三岁,就是搁在自己身上,那也得仔细掂量过女儿家的人品,再做打算呢。
她这边出起神来,那边善桐却无聊得很,见母亲出神,便悄悄地冲桂含沁使眼色,又做口型问他,“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啊?”
桂含沁也笑嘻嘻地看着她,他闪了王氏一眼,也做口型道,“都办完啦,年前都没我们的事了。”
见善桐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什么,桂含沁又逗她,“表舅母在相女婿呢,看上我二哥了,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口型做得毕竟快了,善桐费尽心思也只看到了表舅母、相女婿几个字。她不知不觉就把话说出口了,“什么?我知道呀!”
这句话竟把王氏给震得回神了,她莫名其妙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善桐和桂含沁都若无其事的,也就把这事搁到了一边。才要再说些什么,那边望江又进来道,“外九房的海和老爷上主屋去了,老太太请您立刻过去说话,还带话说,若是看到了表少爷,请表少爷晚上过来一道吃饭。”
杨家村现在主要就围绕借粮两个字忙得厉害,王氏身为杨海清的妻子,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她忙下了炕笑道,“含沁不要介意,我们自家人失礼些也没什么,外九房却是财主,眼下可得罪不得。”
桂含沁忙笑道,“可不就是这话了?自家人真不必客气。表舅母只管去吧。”
他冲善桐眨了眨眼,又笑道,“我一会进去找表哥表弟们说说话,就也过去给外姨祖母请安。”
王氏懊恼地轻轻拍了拍大腿,“光顾着和你唠嗑了,倒是忘了认亲改口的事。”
她烦躁地看了窗外一眼,只得道,“那等晚上大家请安的时候再说吧,含沁你只管坐——望江,把大姑娘请出来待客——”
一边说,一边又和桂含沁客气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桂含沁眼珠子一转,又拦住了要进后院的望江,笑嘻嘻地道,“不用麻烦大表姐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走走呢。劳动她换衣服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这口茶喝完了,我就去找几个表弟说话。”
其实他身为小辈外亲,即使身份贵重,也没必要当个上宾款待。望江虽然深知主母心事,无奈善桐那边才洗过澡,一摊子乱还没收拾,王氏又把家里的年事大半都交给她来办,一时间也没往深处去想,便笑道,“那真怠慢了。——妞妞儿,你可不许吵表哥!”
到了年边,众人自然是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