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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这个从天而降的表妹给他带来的震撼,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惊吓加尴尬,直到这一刻,总算消失了。这才是他想象中的表妹,和小时候差不多。既乖巧又懂事。他会很快把昨晚忘掉,往后就像自己对她说的那样,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春芳从家里过来,很快便发现温兰手心脚背的伤,惊乍起来,温兰拦都拦不住,老太太自然便也听到了,追问缘由。温兰只好推说昨夜自己去打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老太太心疼死了,打发春芳去叫郎中时,郎中便也被常宁给带来了。
郎中推捏数下温兰的脚板,便拿出块黑糊糊的饼子,往上啐啐地吐了几口唾沫,拍成饼状,在火上烤热后,就要朝温兰脚面上拍去,温兰吓得忙不迭缩腿,那郎中显得有些不快,只碍于身份,哼哼了几声,边上看得一脸心疼的常宁忙劝温兰道:“他可是咱们这最好的跌打郎中了。这是祖传伤膏。我小时候爬墙头摔断过腿,就是他给治好的。你看我现在,一点事都没!”说完还在温兰面前用力跳跃几下以资佐证。
温兰只好把腿伸出去,看着郎中把那块混合了唾沫的药饼贴自己脚面上,缠了绷带。道了谢,那郎中脸色才好了些,叮嘱了几声注意事项,被送了出去。
谢原在前头衙门处置了多日积下的一些事务后,便按照惯例去了太监公馆回报。吴三春也等了他多日,见他终于回了,说那批贡珠已经顺利上交皇宫内务处,递过来纳条,看了眼,顿时松了口气,把纳条折了起来收好,笑容满面道:“好,好,我就知道事情交托给你,必定不会出岔。若再像上回那样,大家谁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吴三春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前次送贡珠往京师时,半路被人打劫了。朝廷规定白龙城一年须纳春秋两次珠,每次重不少于一百两。而事实上,即使是在盛产母蚌的珠母海域中,也不是每只贝中都有珍珠,有时数百,甚至上千只贝蚌中才能获得一颗珠。所以每到快要纳贡的时候,必须驱使珠民超负荷地下海劳作,往往以命换珠,才堪堪凑够数量。
正是因为采珠艰难,上次失了贡珠,短时间内决计无法再次凑够数量。结果内务怪罪下来,吴三春作为直接负责人,本是要领杖的,他以银疏通关系,这才勉强混了过关。有了前次教训,吴三春不敢大意,这次的纳贡,便交托给了本不在职责范围内的谢原。现在见送贡安然无恙,自然高兴。最后只是道了一句:“此去京师,一路有快马驿站,咱家以为你上月便应回的。等了这许久,心焦不已。”
谢原道:“吴总管怪罪的是。只我怕走大道显眼,惹贼人眼目,特意选了小路走,这才耽误了日子。下官以为,安全才是第一要务。”
吴三春一想也有理,点头道:“还是你细心。”
谢原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前些时候,抓了乐民寨里十几个逃跑的珠民,可有此事?”
吴三春转怒道:“正是!还吊在刑台上示众。杀鸡儆猴,看这帮贱民下回还敢跑不!”
谢原道:“下官以为,略施惩罚便是,不必闹出人命。珠民人数本就日益在减,我听说吴总管你也上过几回呈,请求减少贡量,无奈内务不准。多死一人,可供驱使的人数便少一人。且此地民众颇为刁顽,一味重刑未必压得住。下官以为,恩威并重,才是上策。”
吴三春被派驻此地多年,自然也知道这里有种说法,所谓“人人可以为贼,户户可以藏奸”。他虽是京中皇帝指派下来的,在此地的诸多事宜却都靠谢原这样的本地官员去执行。人虽贪财,却也不是愚顽到底。知道谢原在本地威望颇高,见他这样说了,便顺水卖他个人情,道:“既如此,由你处置便是。”
谢原道了声谢,见无事了,正要告退而出,吴三春忽然又道:“咱家前些日听说,新任两广提督要操练水师剿杀海盗。又说独眼龙如今势力不足为惧,防那个横海王最为要紧。”话说着,自己咯咯笑了起来,不屑摇头道,“咱家一听就要笑。咱家在这里当了十年总管,这提督来来去去换了不下七八个,哪个新来的不是这样放大话?他不知道他手下大大小小的官里,十个恐怕就有七八个暗地里跟海商勾在一起做买卖,把那横海王当菩萨一样供着。还防他?咱家瞧着,是要供着这帮海盗,让他们帮着抵住倭人别来袭境就烧高香了呢!不是我小瞧了他,就凭他手下那几条破船,拆了都没几两铁钉,拿什么去跟人家斗?过些天要是派人下来,你应付个几天打发了人就行,别当回事!”
谢原点头称是。出了太监公馆,径直便去了出事的乐民寨。忙碌了一天,到傍晚时才回巡检司后宅。问了声春芳,知道一早常宁便照他吩咐带跌打郎中来看过了,说歇息数日便好,这才放心下来,去见母亲马氏。
马氏那念头在心里翻来覆去了多日,早熬得成了一锅滚汤,现在见儿子终于有空能坐下来听自己说话了,哪里还按捺得住,命他关了门坐自己对面,笑眯眯道:“原儿,表妹你也见了,生得可好?”
谢原被母亲一问,脑海里登时又跳出昨夜井台边背对自己的那个女子背影。当时乍跃入眼帘时,月光迷离,花影斑驳,而她腰肢曼妙,双腿修长,人似无骨,自己甚至生出了一种井中妖魅所化的骇异错觉。好在早上再次遇到,一番话说下来,见她实际甚是贞静,心中才大定。
谢原回过神,便应道:“好。”
第10章
马氏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我虽看不见,只摸也摸得出来。你喜欢便好,娘挑个日子,给你们把喜事办了,也算了了我一桩长久心愿。”
谢原一惊,立刻摇头道:“娘,此事不妥。”
马氏一听,不乐意了,沉下脸道:“原儿,你都这岁数,我本该早就抱孙子了。可你就是不成家。我跟你说,从前的就算了,这次老天爷既把三娘送来了,那就是天定的姻缘。”
谢原道:“娘,你听儿子说。儿子现在在外做事,尚不稳靠,过了今日,明日如何还不知晓,娶了表妹只怕害了她。再说我与表妹自小相识,一直就把她当亲妹妹看,从未想过这事,叫我如何娶得了?”
马氏没想到儿子竟又推脱,口气虽委婉,那意思就是不娶。她年轻时,也是个暴躁的脾气,积压了许久的失望与怒气涌上心头,顿时不可遏止,重重顿了下拐杖,朝儿子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斥道:“你当我是瞎眼老太婆好糊弄是吧?你做的这事,一不用领兵二不用打仗,说什么稳靠不稳靠?你当你是海盗头子横海王啊?你要是的话我就不逼你成亲,免得祸害了人家造孽。还亲妹妹,什么亲妹妹!你们俩小时统共也就见过那么几回,这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哪里来的一个亲妹妹?你屡次三番地推脱不愿成亲,娘一年到头见不了你几回,莫不是你在外养了见不人的□?”
谢原忙道:“母亲息怒,没那样的事。”
马氏哼了一声,道:“没就最好。若是真有这样的事被我晓得,我打断你的腿!我告诉你,三娘这个儿媳我要定了。这一回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谢原见母亲情绪激动,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只怕她会更生气,想着先缓一缓,等她过了这阵儿气再说。便起身扶了她,劝道:“娘,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先放放,我扶你去吃饭。”
马氏坐着不动,一把拍开他手,冷冷道:“吃什么饭?儿子大了,翅膀硬了,眼里就没我这个瞎老婆子。早点饿死去见你那个地下的爹才好,省得心烦。”
谢原无奈,只好道:“那我□芳把饭送来。”说罢起身开门。正趴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的温兰闪避不及,两人差点撞一起。
其实温兰倒也不是故意跟踪来偷听老娘骂儿子的。只是晚饭好了,她来叫他们去吃饭而已,到了走道前时,远远便听见老太太的咆哮声,中间似乎又掺杂了自己的名,这才忍不住,蹑手蹑脚靠近趴在门上偷听。现在被人发现,也晓得偷听不耻。顿时有点耳热。见他似乎微微皱眉地看着自己,只好厚着脸皮,装作若无其事,冲他笑道:“表哥,饭烧好了,我刚来,想请姨母和表哥去用饭。”
谢原嗯了一声,简短道了句:“你陪我母亲用饭。”便从她身侧走过。
马氏听见温兰的声音,原本虎着的脸松了下来,招手叫她过来。温兰道:“姨母,好去用饭了。”
“不急,我肚子不饿,气都气饱了。你过来坐下,姨母有话说。”
温兰有点猜到老太太要说什么了。只好坐下。
马氏道:“三娘,刚才我和你表哥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温兰含含糊糊道:“只听见几句……”
马氏叹了口气,道:“你既听到了,姨母也就不瞒你了。三娘,姨母和你娘是亲姐妹,她命苦,不幸这么去了,把你送到我身边,我这个做姨母的,自然要替她照顾你。你还没人家,正巧你表哥也没娶,姨母便想做个主,让你们俩成亲。”
“你表哥这个人呢,”马氏不等温兰说话,自顾又道,“我自小养大,自然清楚他的品性。你听我方才虽在骂他,那也是气话。不是我自夸,他自小到大,除了迟迟不肯成家外,别的,从没叫我操心过,更没那在外拈花惹草的臭毛病。你若是嫁给了他,不止姨母了了件大心事,便是你娘的在天之灵,想来也会高兴。”
温兰小声道:“姨母,表哥的好,我自然知道。可是他……好像不大乐意娶我……”
马氏一想起这个,又来了气,顿了下拐杖,哼了声道:“三娘你放心。姨母心里有数。只要你听我的话,不怕他不娶你。”
温兰和这表哥虽不过只碰了三回头,只以她的理解能力,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表哥表妹一家亲,但是没有半点娶她的意思。只要他不愿,自己这个投奔过来的外甥女就没必要在老太太这里说不。否则不但显得不知好歹,也不合情理。便低声道:“好的。我都听姨母的。”
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