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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甚至还有一些一分,五分的零钱。但是不管这堆东西看上去有多大一堆,合起来,高橘子估摸着也不到二百块。愤怒的高橘子举起那个帕子丢了出去,那些零钱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高苹果又跪下了。
“橘子,你别,这都怪我,年前,娃的爹得了病,我把剩下的钱都借了。他是肺结核,医生说没救了,你说姐一个女子,带着五个娃,以后可咋办。娃可怜呢。”高苹果哇哇大哭着。
高橘子也哭了:“你的娃是娇的,我军军就不是?我打电报等钱救命啊。一个电报不成,我打了五个电报,你们没钱,好歹来个人给我句话,别叫我指望啊?姐,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们了,我不就嫁了个城里人吗?我怎么就欠了全家的了?姐,你们抬抬手,给我个好日子成不,我没做什么缺德事吧?这么就被你们恨成这样了,我军军躺在床上,要输血,要吃药,老赵到处借钱,人房大爷还给五块钱救命呢,你们可是亲姨,亲舅么。家那对那是娃的爷!是娃的姥姥……说话啊!别跪着!”高橘子突然疯了一样大喊着,喊完也扑通跪倒:“我给你们跪!你们也给我个活路成不成?钱呢?钱呢!”她摇晃着弟弟高果林的衣服:“我娃的救命钱呢?我要钱,给我钱!我不多要……”
高橘子伸出手,手指张开:“就五百,啊,真的,我给你们起誓,我要是要其他钱,叫我天打雷劈,真的,我不要,就五百。给我钱!我要钱啊!果林你想办法啊,你当可怜你姐,你结婚,姐把你姐夫的新衣服都给你了,果林啊……做人不能没良心啊,果林!给我钱好不好啊!钱啊!”
高橘子开始给自己的弟弟姐姐磕头,几下子就磕的额头流血青肿:“医生说,再养一个月,还得做一次手术,我不要多,真,就五百,你们回去凑凑,我军军才十一岁,还小,不做手术,以后落下病根,可怎么好,你们可怜,可怜我,把我家建国的钱还来成不,就五百。其他的,俺不要了,成不成?啊?”
高果林抽泣着扶着两个姐姐,拉起这个,那个跪下,最后索性也跪下了:“姐,咱爹那里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妈哭晕两次……”
“那可是三千块,花一辈子的钱啊?怎么没了?你跟我说说?”高橘子不信。
高果林磨磨唧唧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学生的作业本,捻了一下吐沫,带着哭音念了起来:“家里盖房,四百七十块。大姐夫得了肺结核,借走五百块,打了借据,真打了借据的。买牲口两头,两岁青骡子,还有一头牛,俺……俺娶媳妇果园结婚,聘礼,吃席,,承包山头种果苗,买树苗,一千四百块。咱爹买了一个自行车,还有一个大红灯收音机……其他的说不清了……”
高橘子失魂落魄,犹如雷击一般的成了灰,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天塌了。高果林用袖子擦着自己的清水鼻涕,跟那里一直唠叨:“姐,我想好了,等树苗长大了有了收成,全卖了,钱都归你。我叫人看牲口了,人家给不起价格,合适了,卖了我立马送钱来。我那个臭婆娘还有个缝纫机,我给卖了,姐,钱我们还,真的还,老高家……对不起你,爹娘没脸来,我们来就是代表家里说下……”
“别说了。”赵建国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停了车子走过来,扶起自己的媳妇,看着她的额头,心疼的无以复加:“橘子,不就是钱吗。人活着,还怕没钱赚了?你别气,我还指着你帮我孝敬老娘,养孩子呢,你要有个好歹,咱家就完了。”
嘴巴哆嗦着,高橘子终于看清楚了人,她抽泣了一会搂住丈夫大喊了句:“建国啊,我咋那么命苦啊……”
赵建国扶着高橘子推着车走了,临走他没请妻子娘家人回家,他只是扭头说:“你们……以后别来了,那钱,我们不要了。”
高苹果拧了一把鼻涕,妹妹妹夫还没离开,她就蹲在地上开始捡那堆零钱,捡了立刻带着土塞进怀里,高果林惊讶的看着:“姐,你干啥呢这钱是给军军的。”
高苹果抬起头,生生拧出个讨好的笑:“军军是个小孩,没了……就没了,呵……我家男人要顶梁的,俺有五个娃,老五,你可怜姐,这钱给姐成不,你回去,跟他们说钱送到了成不。你姐夫也要吃药,也要救命,你可怜,可怜姐姐成不?姐给你磕头,替你可怜的外甥,外甥女磕头……我不敢求橘子原谅我,我来世给她做老母鸡,下蛋赔……俺男人,等着救命呢……啊,果林哎……”
高果林看着磕的可怜的姐姐,胸口都憋炸了,他扭头吸下鼻子,伸出手,大力的在墙上捣了十几拳。高橘子靠在一边的拐口墙上,硬生生的憋回去最后一口亲情。
赵学军翻着一本就要翻烂的小人书,无聊的直叹气。护士姐姐进来,伸出手就没收了那本书,笑眯眯的翻下:“呦,小军军发脾气呢?”
赵学军摇头,合作的扭身,扒下裤子,挨了一针。护士姐姐一句话,气的他差点没吐血:“小军军,真勇敢,打针都不哭。”
呃,赵学军郁闷的差点没厥过去。收了针,护士姐姐摸摸口袋,拿出一个草编的蚂蚱递给赵学军:“有人把这个给你,那人我看着挺可怕,满手都是血。”
赵学军拿着那个草蚂蚱玩了一会,眼睛里飘过一些记忆。小时候,姥姥家就是自由世界,因为妈妈那些钱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不常去的缘故。他跟哥哥们每次去了,姥姥都给炸油糕,做糖水。秋天里,田里金黄黄的,他跟在姥爷身后撩猫逗狗,狗急了,要咬人,他就躲到姥爷的大棉裤后面,姥爷一脚能把狗踢好远。记忆中那个小气姥爷总是眯着眼,吃蒸馍,掰块大的塞他嘴巴里。他穿着黑色的粗布老棉裤,老棉袄。衣襟下有个旱烟,烟嘴是铜的,牙齿是黄的。小舅舅稀罕他,每次他回去就会背着他满山跑,玩累了,坐在麦垛上,舅舅就给他扎草蚂蚱。
赵学军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自己姥姥家,人的感情那是真的,骨血里的事儿,真还说不清,这辈子离姥爷家远的很,这草蚂蚱……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把玩了一会,看着屋里的打扫卫生阿姨推着大木推子合着锯末过去,顺手的,他把蚂蚱扔了。
赵学军并不知道家里为了他,就快砸锅卖铁了。他在二十天后接受了最后一次手术,手术钱是肇事司机家跟运输公司平摊的。后来,每当想起这事,他就后悔,没告诉母亲自己那些钱到底放在那里了,要不然妈妈也不会愁成那样。赵学军出院那天,母亲高橘子没来接,她去了上海。
为了儿子,高橘子终于豁出去了。钱!她从没这样疯狂的想过钱。她找了个算盘,把孩子们从小学到成人需要花的钱都详细的计算了出来。衣服钱,粮食钱,书费,本费,教育费。搞对象,买家具,结婚,成人,过日月费,还有意外发生,家里的保证基金。这些费用,精确到了分。她又将厂子里所有的职位拿的工资写在平面上,再计算出工龄,各项补助福利。甚至她把办公室的报纸,废旧物的折旧费都列了出来,算来算去,高橘子发现,直到三个儿子成人,她要拿出一笔巨大的,难以想象的资金,才能支付出足够的无忧无虑的幸福。而现在的她,几乎就是资产处于负数状态。
现实的残酷,没有打败高橘子,她奇迹一般的带了一股子肃杀,对命运的肃杀,她不怕,为了儿子们的将来,她必须走出第一步。她找人托关系,把自己坐办公室打毛衣的清闲工作换成供销部。年前工艺品厂签了个大单子,做各种形状的绸缎包装盒子,合同是与上海的一家出口公司签的,工艺品厂的解放车一个月要去上海三次。高橘子眼红出差补助,每次押车,那要给六块钱的,一个月那就是十八块。她现在的工资是四十块,加上十八块就是五十八,比丈夫赚的要多得多了。
赵学军顶着内疚,在家里养着,母亲七天后才回来。一进屋,那人是又黑又瘦,看的奶奶都心疼,一直唠叨:“婆姨家,跟家养娃伺候娃,满地走不像话。”老太太是想心疼儿媳妇,可一开口就成了抱怨。
高橘子搂住儿子一顿亲,亲完从一边的包包里拿出一盒上海点心,打开叫儿子吃。赵学军两世都是第一次见到老上海的点心盒子,那种长方形纸盒子,盒子外有张包装纸,上面有些老式点心画。盒子里,那些点心是货真价实的实在,大大小小的堆满每个空间,拿出一个塞嘴巴里,唔!味道也是一流的。高橘子见儿子吃的香,美得不成:“你赶快吃,别给你哥看到,吃完妈妈给你藏起来,你等他们上学了再吃。”
赵学军笑笑,取出个大的,喂奶奶。老太太咬了一口,抿嘴笑笑。再说成什么,也是一口也不吃了,说是牙疼。
高橘子坐在家里收拾行李,她提回一个大大的帆布包,一边整理那里买回来的真丝围巾,裙子,衬衣,还有洋派的皮鞋凉鞋,丝袜子一边唠叨:“去的时候,厂里的姐妹都叫我带东西,亏了你爸爸给我带了一百块,我还带了一个月工资,最后还悄悄用了一点出差费。儿,你不知道,我是开了眼了,南京路,淮海路那商店那个大,还有那边小贩卖的丝巾图案那叫个美。司机师傅住在旅馆就不敢出门,出门就是钱,他还怕迷路。你娘我胆子可大了,自己拿着地图硬是叫我给找到了。
那个南京路的商场一开门,哗,全国各地的人在那里抢东西,不是买,真是抢,你妈我也是,一着急买多了,你看都在这里呢。全是好东西,不要票的好东西。”
赵学军翻了一下,挺有耐心的问价格,大到衣服,小到袜子,他每个都问了,高橘子乐呵呵的跟儿子说着。娘俩正说得高兴,工艺品厂的女工哗啦啦的拥挤来,一口一个橘子姐,接着看自己要求捎带的东西。
一位女工,拿着一条连身裙,兴奋的直发抖,她比划了一会,问高橘子:“橘子姐,这裙子多钱啊?”
高橘子正要张嘴,赵学军笑眯眯的大声说:“阿姨,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