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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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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之思维倒也转得极快,正色道:“不能太急,刚上书减了锦都赋税,让商晟觉得我们步步紧逼反而不美,先抻一抻吧。”

“……好。”去罹知道倾之已有打算,只不愿细说罢了。

几日后,赵府院中飞出一只信鸽,带着令季妩满意的答复飞往钰京——信上倾之写道:平子归山,在明年三月,桃花红时。

“人要扬名并不需要做多少事,但有一两件大事即可”——这是当初颜鹊教给倾之的。在丈雪城,凤都殿下所做的不过是一掷千金买下了不斫山梅林,从此一夜成名,引得玄都达官豪富竞相结交。而今倾之做的也不多:一是上书言事,减免赋税;二是开医馆,救死扶危。没有张扬,但锦官城内似乎无人不知了。

初冬落了第一场雪,医馆没来病人。初尘和小花儿穿着领子围了毛边儿的锦织棉衣——倒未见得多冷,只是图个应景。植兰仍是十分朴素,不穿绸、不着纱、不戴金银,棉衣也是最普通的式样,不会镶上兔毛狐尾,不管是为了保暖,还是装饰。然而相处下来她对初尘和小花儿的态度也有改观,便不再对衣着打扮上习惯了绫罗绸缎金银珠玉的两人横挑竖拣。

行已仍是郁闷,用他的话说,“你看,我若布衣,跟倾之站一起不像兄弟,我若绸衣,跟你站一起不像夫妻。”植兰站在门口,用一贯的轻蔑眤他一眼,转过头去却笑了。这笑正被初尘和小花儿撞见,两人看傻了眼。植兰惊觉,敛了笑容。两人也识趣地假装没看见,追雪花儿去了。

屋内烧着炉,暖着酒,行已、倾之和去罹回忆起在玄都打猎的情景:天色苍灰,地覆雪被,马鞭抽打着凛冽的寒风,马蹄扬起如浪的积雪。奋力拉开冻僵的弓弦,射中的猎物喷洒出天地间唯一的暖色。烧喉的烈酒,如刀的风头,无不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兴之所至,击案而歌。

初尘听了,戳戳倾之,怂恿道:“我们去打猎吧。”

倾之端起酒来斜她一眼,“我可不带你。”笑话,带着这“累赘”去,他是去打猎,还是看着她不要被野兽打了牙祭?

初尘嘟嘴,拧了倾之一把。倾之筋骨强健,不畏寒冷,中衣加一件夹层外衣在屋内足以御寒,却隔不住真被初尘掐进肉里,不由龇牙。引得行已等闷笑不已。

“砰砰砰,砰砰砰。”大力的叩门声打断了众人的欢笑。

回家

【章十二】回家

大门敞开,风团着雪花和黑甲军不变的肃杀迎面扑来。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口,军士搀下一人,白衣白裘,低着头,镶着银狐毛的帽缘遮了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发白干裂的唇。他抬手示意军士退下,一人踏上落着薄雪的台阶,从袖中掏出绣云纹青兽的玄色卷轴,摘下帽子。霎时,身后的黑甲军变成了连绵的布景,只剩下白衣人,踏雪而至。

倾之认得,那是乐昶。半个故人。

“圣旨:西甫公子花倾之□民情,实心用事,直言敢谏,担君之忧。赐还锦城旧宅,加封食邑五千。钦此。”雪花落在他脸上,被病态的红色烤干。

乐昶病得很重,短短数十字的诏书几次因气息短促停顿。倾之跪听旨意,低垂的视线落在乐昶脚边——风鼓动曳地的披风,仿佛随时能将他整个人带倒。

数月前去罹往钰京送信,倾之特意嘱他打探乐昶的消息。听说商晟未究其过,仍命乐昶统领云翼卫,倾之略觉心宽;可同时去罹也说,那次之后乐昶一直重病在家,卧床不起。如何重病,是真是假?倾之今日亲眼得到了答案。

“花倾之谢恩。”倾之叩首,撩襟起身,上前双手接了旨意。

“咳咳,咳……”不知乐昶是想说话还是想微笑,嘴唇轻启却猛地偏过头去,右手虚握,捂着嘴大咳起来。双肩甚至整个身体跟着颤抖,眼角泛红。

倾之按下上前扶住乐昶的冲动,转身将诏旨交给初尘——乐昶重病在身,商晟偏偏派他传旨,分明是因前次暗杀不成,怀疑乐昶与他安通款曲,有意试探。此时那做背景的黑甲军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又怎能露出一丝关切?虽则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串联,倾之也确实不知乐昶究竟何人、因何帮他。

倾之抱拳,“请大人进屋小坐,倾之略备薄酒与兄弟们暖身。”得体的客套。

已有军士扶了乐昶,他道:“不必了。花氏旧宅已修葺一新,西甫公子既然领旨,还是尽早搬入,不要浪费了陛下一片关切爱护之心。”标准的官腔。

垂首,“倾之知道。”

乐昶颔首,轻咳,转身被人扶上了马车。倾之等依礼恭送。

车轮碾过薄雪,消失在苍灰的天空下。马车里乐昶捂着胸口,唇边划出一丝无甚所谓的笑:会是个难熬的冬天吧,不知能不能挨过……

“那人病得很重啊……”初尘喃喃着看向植兰。

“能挺到明年春天或许有救,否则……” 植兰蹙眉,顿了顿,“为什么派个病人传旨?”医者眼中,病者为大,就是帝君也不能差使病人!

倾之跨出门去,望着黑甲军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我们又要搬家了吗?”对安顿了不到半年的小家小花儿还不舍呢。

行已对她笑道:“是啊。”转眼看着倾之,却满是感慨、担忧和复杂。

“今天就搬吗?”去罹从后面拍了拍倾之的肩。

回过神来的倾之忽然感觉到一直露在外面的双手冻得厉害——十指连心的疼——不由交互握了握。“搬,今天就搬。”他道,“宅子暂时不卖,用具不动,只将细软收拾了带去即可。”众人默然片刻,各自去忙。倾之仰头望着不断飘落的雪,雪花落进眼睛里,融化:父亲,母亲,是你们接我回家吗?

……

冲华门街是锦都王宫正南的主街。

历代锦都王出行的仪仗都从这里经过,历代锦都王大婚的车队也经这里回宫。倾之曾听先生说十年一次的朝贡最为壮观:队伍从冲华门出发,载着满车满车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护送车队的兵卒侍卫衣鲜甲亮,跟随入京的歌舞乐伎载歌载舞,沿途欢送的百姓搬出自家的鲜花装饰在长街两旁。王大婚时冲华街将铺满五彩缤纷的花瓣,母亲曾描绘过那种瑰丽的震撼,倾之遐想不已,还特意“嘱咐”璟安一定要登上王位后再成亲,否则世子大婚只能用锦缎铺街,他就见不到花铺满路的壮丽景观了。

节日时不□份,无论男女,人们涌上长街,看杂耍、做买卖、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或许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王也曾与民同乐,穿行在狂欢的人群中,一手拉着王妃,一边跟着长子,肩上背着下巴搁在父亲头上,不长的手臂紧紧圈着父亲的脖子,好奇地东张西望,嘴巴合不上,眼睛不够用的年幼的倾之——父亲的手不时变换着动作,或托着他的背,或拉着他的腿,生怕他看迷住了,一个松手,张倒下来……

踏云打着重重的鼻响,喷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将倾之从回忆拉回现实——雪天的街道十分寂寥,出门的人不多,东西宽有二十余丈的街上零星有几个出行者,他们缩着脖子,抄着手,身体躲在棉衣下,走得小心翼翼。

过了冲华门,便是王宫。前朝宫室早在锦都灭国时就被拆除,因不曾租售,便一直荒芜着,从倾倒的栏杆和孤独的柱基还能看出当日宫殿的形制。

“大嫂见过从前的锦都王宫吗?”初尘坐在车内,掀着帘子向外望去。

植兰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很快地收回目光,“没有。”

天空阴沉,很低很低,笼罩在一片残垣断壁上,仿佛有走出不的荒芜。初尘放下帘子,车内瞬间暗了下来,三人沉默。颠簸着,车行在砖块瓦砾上。

……

“到了。”去罹掀了帘子,将初尘、植兰和小花儿扶下车来。

一街之隔,南面是废墟,北面却是修葺一新的院墙和大门,门楣上鎏金的“花府”二字在晦暗的天色下格外扎眼。倾之站在门口,近乡情怯,将推未推。

“噼噼啪啪……”门内忽然传来爆竹声。众人惊讶,面面相觑。

倾之拧眉,双掌拍开大门。两只竹竿挑着红色爆竹从门后伸出来,红色喜纸和硝炭的味道一起弥散在空气里。庭中枯死的梅树上缠着红布长带垂到地上,点染了雪景。“啪!”最后一颗爆竹炸开,射出光亮的火花。

瞬间又安静了,烟拖着尾巴。

“大哥哥。”糯糯的童音。一颗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然后是玫红的小袄,粉绿的裤子和橙黄的鞋。倾之想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随着眉间放宽,唇角也翘了起来,心下阴霾一扫而光。倾之长臂一圈,捞起小丫头,捏捏她冻红的小脸,顶顶她的额头,笑问道:“团儿乖,爹爹呢?”

小丫头一扭头,小手指向门后,嫩声道:“那里。”

“公子,我们来庆祝你回家!”两旁门后一下子涌出二三十人,男女老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为首男子是团儿的父亲,一手拎着腊肉,臂里抱着酒坛,下雪天里还微敞着对开的衣襟,露出黝黑结实的胸膛。后面跟着他媳妇梅嫂,发如墨,眸如水,脸上却有些颜色不浅的疤痕——小时候冻伤留下的。

“阿荣哥!”倾之兴奋道,“我就知道是你!”朝阿荣走了过去。阿荣转身将东西交给妻子,上前与倾之互挽了手臂。

倾之与初尘扮成商人走访村间时恰遇上阿荣与收杂税的小吏起了冲突,小吏嚷嚷着拿人,倾之使了些银钱,才算作罢。那次与阿荣有过深谈。后来团儿生病,阿荣和梅嫂带着女儿去兰济堂看病,又见了倾之,一来二去,便是熟人了。

阿荣与倾之介绍了众人,伸手想要抱回女儿,团儿却紧抓着不放,口里喊着“哥哥抱,哥哥抱。”——按辈分她该给倾之叫叔叔,可阿荣和梅嫂说了几次,小丫头执意不肯改口,跟小孩子也没理可讲,便只能由着她混叫了。

倾之拍拍团儿,“无妨。”又问阿荣,“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花家的后人?”

阿荣与众人交换眼色,笑得露出两排牙齿,“公子就别管了,反正我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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