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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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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鹊倏一凝眸,“你是不是早也打算杀她?”——不然何以连对策都已想好?

傲初尘一怔,唤道:“舅舅!”这已是什么时候?再问何益?

颜鹊凄然大笑,笑声又戛然而止,只听他道:“我答应你!”嘶哑的声音中透出不尽的无奈和悲凉。轻轻将额抵在白姜的面具上,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抖。

不知为何,见颜鹊如此悲伤,连城下意识攥了攥手。十五岁,或许值得记住,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杀人。

……

越往北,天气越冷。

走到娆水边上时正下了场鲜有的大雪。江雪漫漫,一时行不得船。逢春好心劝说自家少主不如先回镇上休息,等雪停了再做打算,却被取笑不够风雅——江畔横着一叶孤舟,舟中隐隐传出歌声:“非兰为桨,我渡四方;非桂为棹,我溯流光;以阴以雨,以日以年;夫雪霏霏,歌酒舟中;夫雪扬扬,我钓寒江……”

千山一白,万迹绝灭,唯这天地间的歌声,踏雪而过。

连城莞尔一笑,对逢春道:“走,去老人家船上讨杯酒暖身。”说着转身往小船走去,停在岸边,朝里唤道:“老人家,我们是渡船的客人。”

片刻,舱中传出低沉暗哑的声音,“公子,今日雪大,改日吧。”

连城又道:“那老人家可否容我等上船一避风雪?”

过了一会儿,芦草帘子被掀开,船中的老人探出半个身子。他身穿粗布旧袄,须发斑白,面上皱纹纵横、沟沟壑壑,清瘦得两腮凹陷、颧骨突出。

“公子同行几人?我这船小。”老汉问道。

连城见老人双目贝青发白,只余一点黑瞳,知他患有眼疾,目不能视。回头看了眼还站在远处的逢春,对老人道:“两人。”

老汉笑道:“上船吧。”说着缩回舱内,将帘子卷起。一时间雪花像扑火的飞蛾涌入船舱,瞬间融化。连城边迈步登船,边回头使了眼色给逢春:还不过来!后者碾着脚下的积雪,双臂抱紧裹了裹御寒的披风,腹诽道:是够“风”雅!

进得船中,连城见舱内空间并不狭小,足够四五人坐。两边铺着草席,中间一方木几,粗瓷碗里盛着浊酒。船尾的小泥炉上正炖着鱼汤,乡野之味引得人食指大动。“老丈,”连城道,“我们买了你的酒和鱼如何?”

“卖得,卖得。”老汉笑得胡子一颤一颤,躬身从炉边柜里又取出两个粗瓷碗摆在几上,摸索着倒酒。连城与逢春对面看着,见他竟倒得一滴不洒。

连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不提防这酒入口生火,呛得大咳不已。

老汉也端了碗喝,笑得皱纹都弯起来,“我这不是好酒,怕是公子喝不惯吧。”

连城左手推开欲为他抚背顺气的逢春,右手掩口,呵出的气都烧得手心发热。这也是酒吗?心里疑问,却又自答:这才是酒。非霓裳之曲,乃破阵之歌。

缓过气来,连城试着喝了第二口、第三口,说来这酒味道虽冲,却冲得人眼明鼻畅,筋脉舒活,身体也热乎起来。连城笑对逢春道:“你也喝口尝尝。”

逢春不饮,而是狐疑地盯着老人的双眼,问道:“老丈是这河上的艄公?”老汉点头。逢春又问:“可你的眼睛……”——看不见,如何摆渡?

老汉大笑,“公子,我在这娆水上摆了一辈子的船,看不见,也摆得。”

连城喝着酒,余光瞟了逢春一眼:你也太过谨慎了吧。逢春却仍不放心,问道:“老丈家住哪里,这么大的雪,既摆不得船,为何不回家去?”

老汉又笑,侧身拍拍卷起的被子,“此身安处是吾家,我就住在这船上啊。”连城听了环视船舱:将案几竖起,草席一拼,果真就能睡人了。

“那你的家人呢?又或病了怎么办?”

“咳。”连城轻咳一声,提醒逢春别太过分。

老汉倒不介意,“家里只我一人。病了?莫说是病了,就是死了又如何?”

“如何?”这回倒是连城好奇——因老人说到“死”时的豁达气象。

老汉笑问,“公子说江里的鱼死了会如何啊?”连城蹙眉。前者自答道:“鱼在水中生,水中长,死了自然也就烂在水里。天地之大,吾岂亦非一鱼乎?”

连城眼中一亮:这老人,不太一般。

老汉目盲,却仿佛看得见连城领悟的神情,欣然一笑。“鱼还要炖会儿,我睡一觉,你们自便吧。”打了个哈欠,展开被子,倒头就睡。只片刻鼾声如雷。

连城与逢春相觑:逢春怨连城乱跑,遇到怪人;连城倒觉得是段奇遇,自倒了酒,端着粗瓷大碗倚着船篷往泥炉边靠了靠,闭目听雪……

白姜被杀的消息一传开,丹阳卫果然乱了。端木楸带头为白姜喊冤,说她这些年为凤都尽心竭力、鞠躬尽瘁,诘问母亲白姜“何罪之有”。他振臂一呼,更引得一群人大喊“我等不服!我等不服!”,声言一定要为白姜讨个说法。

母亲先是道:“白姜挟我母子操持大权,假我之名号令凤都,以下犯上、恃强欺主。令出她口,竟无我置喙之处。鲁莽行刺,致我凤都儿女身死异乡。凡此种种,我只见其野心私欲,何来为凤都尽忠?今日我杀此贼,诸位既奉我为王,有何不服?”又对剑拔弩张的两方道:“你们各成一派,离心离德,怎能成我复仇大业?白姜明知如此,不加阻挠,反推波助澜,挑起不合,欲借诸君之力架空于我,取而代之。……今诛白姜,望日后诸位戮力同心,共谋复国!”

母亲虽义正辞严,端木楸等却不肯罢休,直到舅公站出来说“王上所言极是,杀白姜,是为了固王权,杀白姜,亦是为了齐人心”,方才平息众怒。

当然,连城被担心他“再生事端”的母亲和舅公关了起来,这些事都是后来听端木逢春说的。讲到最后,逢春那小子眉飞色舞,“你是没瞧见我叔叔见殿下支持王上时的表情。”——他叔侄二人私下情同父子,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就这样,在颜鹊的支持和节制下,一场干戈化于无形。但对连城来说结果却不全如人意,因为他被“赶”了出来——母亲的意思,还是让他避避风头。于是带着同样想“避避风头”的端木逢春,连城北上。不过他此次出来倒也并非闲逛,他想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老汉一直睡着,连城等得无趣,便踱出船舱立在船尾呼吸清冷的雪气。雪片轻轻落在肩头的时候,整个人也跟着静了。这场雪落得突然,江岸才结薄冰,江心并未封冻,大雪纷落的同时江面却水雾溶溶、气蒸云蔚。隔江眺望,娆水之北起起伏伏的七嵕山余脉犹如银蟒。再望,山连雪,雪连天,苍灰肃静……

转身欲回时脚下触到一物,连城蹲身拂开落雪,竟是张琴。握着琴首琴尾端起,翻腕一扣,掀掉积雪,又用袖子拂拭——那几乎已算不上张琴了:琴体开裂,墨漆剥落,琴弦也只剩下两根。不知有怎样的际遇,竟如此落魄。

抱琴回舱时逢春“扑哧”笑出声来:那琴真像只“秃毛的鸭子”。连城白他一眼,坐好之后定神拨弄了两下。音散而涩,听不出究竟是什么音。

“嗯——”老人发出长长的鼻音,砸吧砸吧嘴,醒了。

“这琴只有两根弦了……”连城竟不知自己是在陈述,还是疑问。

老汉坐起来,抓了抓蓬乱而稀疏的头发,“前两天还有三根呢。”又道,“你把它拿进来了?我正打算天好了,晒干了,劈了当柴呢。”

“焚琴啊。”逢春低讶。就连他这不怎么懂风雅的人也觉得此举实在有伤风雅。偷眼去看连城,却发现自家少主竟抚着残琴若有所思。

“鱼好了。”老汉喜道。正这时听外面有人唤:“老人家。”

连城掀了眼皮,懒懒地觑一眼逢春,抬起按在琴上的手摆了摆,示意他去看看来者何人。逢春不乐意地撇撇嘴,却仍是挪过去掀起草帘。风雪趁机而入。

岸边抱琴的少年身穿蓝衣,披玄色披风,立在流风回雪之间,发丝飞扬。

逢春惊得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看看舱外的少年,望望自家的少主,嘴唇翕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连城瞧逢春神情怪异,俯低身子向外望去——一外一内,一立一坐的两人四目相对,竟是一般模样,一般神情!

一刹那,两生花开。

“是金公子吧?”老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我。”来者上船,掸掸肩上落雪,俯下身子,钻进舱内。

老汉递了碗酒,笑道:“天寒,暖暖身子。”来人不推辞,接过来,坐在老人身侧喝了几口——连城见他眉心微蹙,倒也似喝不惯的样子。

“金公子因何去而复返?”老汉笑问。

那人揭开套子,将琴放在老人膝上,笑道:“老人家弹弹看。”拿起老人的手,放在琴上。老人目盲,眼睛里流露不出感情,但见他表情一滞,粗糙大手颤抖着来回轻抚。那人在边上看着,只是微笑——连城一个恍惚,仿佛此刻掀开帘子眼前就会是徐徐春风,红了桃花,绿了杨柳。但想到自己的脸上若是露出这样的笑容……连城不自觉的眉梢抽动,心觉怪异,差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

末了老人“哈哈”一笑,起手弹道:“非兰为桨,我渡四方;非桂为棹,我溯流光;以阴以雨,以日以年;夫雪霏霏,歌酒舟中;夫雪扬扬,我钓寒江……”

许多年后连城都不能忘记这陶然于山水之间的老者。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江水,春钓桃花鱼,冬饮寒江雪,是真隐士,真智者。

那人也跟着轻声附和,等到老人停下才问,“老人家,用这个来抵船钱,可使得?”似担心对方不接受,又补充道,“镇上买的,不值钱。”

老汉先是一怔,继而连道:“使得使得。”喜得合不拢嘴。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对连城拱手道:“在下金朝。”正是奉旨南下的花今朝。

连城还礼,“原来是金兄,在下连城。”又介绍逢春道,“这是我的家人。”逢春尤震惊于两人绝似的面貌,只木木地点头。今朝与连城笑笑,都不理会。

今朝对连城解释道:“前日老人家渡我过河,恰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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