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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麻子想爬起来,挣扎了几下,又躺下了。他呼吸急促而且粗重,那是一个垂死的人在作无用的挣扎时发出的嘶叫声。
林千峰扑到他身边,平生第一次跪了下来,想扶起钱麻子。
钱麻子怒嘶道:“不……不要……你……扶。”
他已伤成如此模样,仍是不要人扶。
林千峰不禁垂下泪来,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起来,又一次一次失败了。
有谁见了这等惨烈的场面而不流泪呢?
一个垂死的人,无力地想反抗命运的摆布,虽然他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了,仍然在作最后的反抗。
世界上最不值得称赞的人,就是乐天知命的人,尽管他们活得很长。
唯有反抗命运者,才是人类的精英。
反抗者才真正体现了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意义。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从院门外奔来了,每走几步,都象要跌倒的样子,但那人还是走来了。
“方回……哥哥,……为什么……不叫我呀,干嘛你……一个人……来呀?”
来人正是林梦,被老父赶出家门的林梦。
“梦儿。”
林千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林梦哭喊道:“爹……爹呀,方回哥哥呢,……他在么?”
林千峰怎么回答呢?
他无法回答女儿。
林梦扑到钱方回身边:“你……怎么了,哥……你怎么了?”
钱方回咧嘴苦笑:“我想……站……站……起来,……想……”
林梦泣不成声:“我扶你……扶你……”
钱方回不要林千峰扶他,但他不能拒绝林梦。
林梦努力扶抱着钱方回,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钱麻子站了起来,他还没死。扶他站起来的是一个女孩子。
钱麻子喘息道:“多谢令……令主手……手下……留情。”钱麻子毕意是钱麻子,他是个二百五,这当口了还要说笑话。
令主仍然傲傲地立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请……请退出……退出林家。”钱麻子竟然还会咧嘴儿笑,虽然他笑不出声,但确实是在笑。
令主仍然不说话。
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西门飞燕,那十几个女人眼中都闪出了恐怖的神色。
红衣人惶恐地叫道:“令……令主,你……你……”
西门飞燕的身躯竟也倒了下去。不可一世的西门飞燕竟也有被击败的时候。
但她还没有倒到地上,已被红衣人冲上扶住了。
西门飞燕的心口,正插着一只合欢梳。
红衣人的那只合欢梳,被钱麻子夺去的那只合欢梳。粉红的合欢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谁也没看清钱麻子是怎么击中她的。
在钱麻子击中她的那一刹,也正是钱麻子被她一掌振飞的时刻。
西门飞燕的掌飘飘悠悠地闪过钱方回的掌力,击在了他胸膛。她专门克制合欢梳的掌力,当然是非同小可。
但钱麻子放在心口的合欢梳,却飞向了她心口,两股力道聚在一起,西门飞燕根本闪不了。
她刚明白钱麻子右手一掌是虚招,已经晚了。
合欢梳已经深深扎进了她心脏。
西门飞燕竟也醒过来了,她也不会死的。
仇恨在一个人的心里埋藏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具有巨大的力量。就是这股巨大的力量,使西门飞燕没有死,钱方回也没有死。
红衣人喜泪滂沱:“令主,你……没事儿吧?”
西门飞燕挺了挺身子,努力想离开红衣人的扶持,但办不到。
傲立的身躯一旦倒下,比什么都沉重。
“钱方……回,老身……誓必……杀你……母子。”令主在努力发出喑哑得吓人的声音。
钱麻子哑笑道:“恭……候……大……驾。”
谁都知道,这二人是在比拼最后的力量,谁也不愿意在对手面前先死去。
“红……红儿,退。”西门飞燕下了命令。
在红衣人抱着她走开的时候,西门飞燕还发出一声冷笑。
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钱麻子才哑笑了一下,身子突然变软了。
林梦惊叫道:“哥哥,好哥哥,你……你。”
钱麻子沉重地向后倒去,带着林梦也倒了下去。
第十一章 安庆第一名妓
安庆第一名妓,当然是钱玉如。
钱玉如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多年不接客了,但她的芳名艳迹,仍是有口皆碑的。
钱玉如是“自愿”到烟花巷中接客的,这是她比较突出的一个特点,而且也使她显得特别神秘。
钱玉如的神秘,更使她受众嫖客的崇拜。
至于钱玉如的身世,却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在妓院半年,生了一个男孩。
钱玉如生过孩子后,坚执不肯将男孩送人,鸨母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这个男孩,就是钱麻子钱方回。
有人猜测,她是因为私通受孕后,被家里赶出来的。
钱玉如虽然生过孩子,但身材仍苗条如处子,所以她的艳名不仅根本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炽更烈了。
钱玉如并不挑剔,什么人都行,她没有低级妓女的粗俗,也没有红妓们的傲慢。
钱玉如很少有笑容,也很少说话。有人说她太正经太古板,但说这话的人还是愿意来找她。
钱方回十五岁那年,从妓院中失踪了,从此再也没见他回来过。
钱玉如也更沉默了,经常一个人哭泣,哭得茶饭不思。
钱玉如的美色因思念爱子而渐衰,门前冷落车马稀。有些人想娶她,钱玉如总是摇头。
钱玉如自钱方回出走后,便不再接客了。她搬出了青楼,住进了一家小巧的院落中,除了一个粗使的女佣外,只有她一个人。
钱玉如不接客已经六年了,人们已渐渐将她淡忘了,但文人们一旦评说起近二十年来安庆府的名妓,钱玉如仍是高居榜首。
钱玉如这几天总是睡不好,心惊肉跳。于是她总是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恳求菩萨保佑她的爱子钱方回平安无事。
入夜,四下一片静寂,只有蛙鼓虫鸣。
女佣已经睡了,钱玉如楞楞坐在床头,想了想,翻开枕头,拿出一套小孩穿的衣服,怔怔地落下泪来。
“方回,你可知道,娘在念你啊,……你还在……看不起娘,……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娘啊……”
钱玉如一边哭,一边数落。
门外有动静,钱玉如一下惊觉了,止住了哭泣。
“钱玉如,没想到是我来了罢?”一个粗哑的声音在笑,笑得很阴沉。
“西门飞燕。”钱玉如一个哆嗦连一个哆嗦,颤声道:“你来……干什么?”
“咱们老姐妹好久没见了,怪想念你的,”西门飞燕哑笑道:“所以我今晚特意来看看你。”
“你想杀我?”
钱玉如自认不是对手。她若是敌得过西门飞燕,方向天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迫寄身烟花。
“不错。因为你的儿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了,而且他伤了我。”
“他呢,他……怎么了……”
“不死也残废了,现在正在姑苏林家呢。”
“你好……毒。”钱玉如软瘫在床上,“你连我的儿子都不放过,你好毒啊。”
“不。我一身玄功,已然被他废了多半。钱玉如,开门吧,咱们老姊妹多亲近亲近。”
“还有……人么?”
钱玉如悄悄起身,她已经横下心了,既然爱子已非伤即残,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了西门飞燕。
“只有一个姑娘,”西门飞燕笑道,“一个很懂事的姑娘。”
钱玉如打开门,颤声道:“进……进来……吧。”
一个红影当先闪入,将房中四下搜了一遍,女佣刚被惊醒,已被她一掌正击在心窝,哼也没哼一声,便不出声了。
西门飞燕蹒跚着走了进来。
她没有戴面纱。因为和钱玉如对面,不用遮掩。
红衣人也没有戴面纱。她肌肤微丰,颇为美丽,只是她眼中的凶光使人不敢去欣赏她的美丽。
西门飞燕虽然已是年过五十,但仍然保持着雍客华贵的气度,只是她一只手总是捂着心口,面上也多了许多皱纹。
钱麻子那一击,显然已使西门飞燕受到了重创。
西门飞燕摸出那只粉红的合欢梳,看了半晌,轻轻叹道:“你的那只金合欢呢?”
红衣人楞了下。她第一次听说,还有一只合欢梳。
实际上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因为合欢梳应该是成双成对的。
那一只,一定是金色的了,所以称为“金合欢”。
西门飞燕幽幽道:“钱妹妹,你知不知道,方回就是用这只梳子,刺伤了我的。”
钱玉如低声道:“我已将金合欢给了方回了。我没想道,他没用金合欢就伤了你,我真高兴。”
西门飞燕叹道:“妹妹你知道,两只合欢梳,一旦分开,象征着什么。”
钱玉如抬头微笑道:“残杀。”
她的脸上,闪着一种神奇的光芒,这神奇的光彩使她一下变得年轻多了。
西门飞燕却只作不见一般:“当年方向天将粉合欢给了我,将金合欢给了你,因为他将两只梳子分开了,他才会死的。”
红衣人听得出神,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钱玉如微笑道:“不是因为分开了,而是因为你妒嫉大哥和我,才杀夫迫我,以称你的心愿。”
西门飞燕微笑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方回这孩子武功确实不凡,我毁了他,颇觉过意不去。”
钱玉如浑身一颤,脸上的光彩在迅速地消失。
“今儿我深夜来此,不过是想了一下咱们之间的老帐。你会立即死的,你死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西门飞燕的眼中,竟也泪花闪现。
“不,”钱玉如尖叫道:“你原来一直想看到我们母子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所以你一直活得很开心。因为方回和我受的每一点苦难屈辱,都是你赐予的,所以你觉得你无所不能。但是你发现你错了,因为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打败了你。”她止不住狂笑起来,“哈哈,西门飞燕,你失败了,所以你想杀我,但杀了我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开心了,所以你也会死的。”
西门飞燕冷冷望着钱玉如道:“钱玉如,难道你不想活着么?”
钱玉如一怔,凄然道:“我原来活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