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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猎虎寨姓大名大山,见手下的人中了我们毒箭,只倒在地下滚了两滚便断气身亡,首先望影而逃。手下的人更不消说得,仗着生长此山跑跳得快,各不相顾,亡命一般逃了回去。逃了半途,又遇见本寨的黑蛮,见他们聚众飞奔,疑是前来打劫,拦住他们去路,争杀起来。
“平日黑蛮原打猎虎寨不过,这天猎虎寨因为受了我祖父的重创,惊弓之鸟,惧怕后面追兵,无心恋战,有的绕路逃回,那逃不及的被黑蛮打死了好些,又擒住了十来个俘虏,照例拷问:‘何故来此开衅?又这样的不经打?’那些被擒的猎虎寨极蠢,还不知是因为在山外偷抢我家人惹出来的祸,只说是今天从山外捉了三只肥猪,正预备祭神犒众,忽然来了两个熟娃,用石头打我们酋长。我们追出去不到一弯路(生蛮语,一里为一弯),从后面丢来许多细尖棒棒,我们碰着一的的(生蛮语,一点为一的的,细尖棒棒指箭),立刻倒在地上,打两个滚就敲啦魂(生蛮语,称死为落魂,或敲魂)。大司说那些熟娃请得有神下界,吓得我们不敢回脸和他打,想逃回洞去。碰见你们,并不是想来捉你们的肥猪。你们如要敲我们的魂,千万把我们的头留住。我们死后,变成蛇鬼保你(生蛮互残,必将俘虏生吃,恨深者,食完其人肉以后,再将死者之头聚置广场之中,令妇女瘦溺其上,以为如此则那些人死后必不能再生人世,及为鬼厉复仇。生蛮又最迷信,黔地多蛇,以为蛇皆神鬼变化,往往任其毒噬,敬若神明)。本寨黑蛮原比猎虎寨聪明,为首的大司名叫岑珠,平时同猎虎寨互相残杀,全仗他用些计策取胜,才得在猎虎寨暴力之下勉强存活。虽是生蛮,却到过都匀八寨,不似别的生蛮生息山中,从未离开一步。偏巧内中有一个俘虏中了一枝毒箭,是斜穿在他背后背的那张虎皮上面,没有伤着皮肉,带箭逃到这里,不曾因伤身死,被别的黑蛮看见,问起那俘虏,知道这是熟娃请神打出来的尖棒棒,因为听说碰着一的的便要敲去了魂,不敢用手去摸,便请大司岑珠去看。岑珠知是山民用的毒箭,拔将下来一看,上面土语写着我祖父的名字。岑珠比其他黑蛮心思来得灵巧,正愁猎虎寨凶顽,常来骚扰劫杀,听了那些俘虏之言,知道他们畏箭胜于蛇神,便想就此利用,连忙率领手下黑蛮朝我祖父追去。
“我祖父打了胜仗,得了好些虎皮,祖母、同族俱已生还,山道不熟,不肯穷追,正要回去,忽见许多黑蛮追来,急忙分配好了众人,准备弓刀接战。还未等我祖父号令放箭,岑珠已按住众人,弃了手上绳石,远远先全体伸高了手,行了个山人全礼,跪伏在地,然后独自高举双手,跑到我祖父前面,用土语高问神人何在。祖父已看出他们没有什么恶意,上前问他何故来追。岑珠懂得些山人士语,我祖父做过通事,更是什么话全懂,等他说明了来意,才知道这些黑蛮因为受猎虎寨的欺负,常此下去,一个不小心就有灭亡之虞,难得天赐神人下降,只凭毒箭一门,尽够制伏他的敌人,执意苦求我祖父到他那里去做山主,他情愿将大司地位让我祖父。我祖父因木里那里山明水秀,满河黄金,原想到那里去安家立业,经不住岑珠同全体黑蛮痛哭苦求,又恨猎虎寨残忍凶横,答应在此住三个月,派了几个亲信同族去采办毒药。原想传完了毒箭就走,不想到此一看,这里地势险峻,风景甚好,而且出产甚多,本山野生着无数的青果同各种酿酒的果子,又是本山主人情甘让位,不比几千里路远去木里。那里本有一个土皇帝,手下有兵有将,人又多,又有各种兵器,到了那里还得用命去拼,和他打仗争夺。住了几天,越住越舍不得走。我们最重信实,说话不能反悔,正不好意思同岑珠去说。也是合该在此安身,那岑珠想对猎虎寨示威,没将擒来俘虏杀死,将他们一齐放了回去,叫他们传语犬大山,说这里已请有昨日杀死他们多人的神人相助,现在正采办毒药制造毒箭,不日便去扫平他们。示威原不要紧,话却不该这样实话实说。犬大山见俘虏逃回,问他情由,才知神人用的细尖棒棒名叫弓箭,也是人做的,而且现在所剩不多,还要赶造,怕神的心思去了一半,便想偷愉前来报仇雪恨,因为伯我们毒箭厉害,派了十几个猎虎寨人先来盗箭。幸而我祖父平时防备得严,各人的箭各人带着,并不存放一处,只有数百根备而不用的毒箭被他们偷了去。失箭的第二天,我祖父知他必定前来生事,便同岑珠商量,将全体黑蛮与我们的人都分配埋伏,妇女小孩一齐藏开,准备给他一个厉害。果然到了晚间,那些猎虎寨拼命杀来。这次比初次见面不同,虽说我们将他打退,却是死伤不少。幸而他没将弓盗去,用箭全凭蛮力手丢,没有准头,我们又有人调度,不和他一味蛮打,所以他死的人比我们还要多好几倍。接连打了几次,俱是他们吃亏。犬大山连受几次重创,再说来打,手下的人俱都有些不服指挥了,这才自知力竭智穷。被他从黑蛮俘虏口中间出岑珠如何请求我祖父情形,他一面潜藏山谷,不出来露面,一面悄悄留神,打听我祖父何时起身便来报仇。不知怎的被岑珠得了音信,见我祖父行期快到,率领全体黑蛮跪哭挽留,又将他一个同族妹子嫁与我的爹爹。我祖父本已打消行意,只是无法出口,我爹爹又恋着我庶母,几方凑合,便住了下来,只不肯去接他的大司之位,谁知后来因此几乎全家丧命呢!
“那些猎虎寨听说我们全体不走,虽然愤怒怨恨,却也无计可施。我祖父总觉这是一个后患,他们住的地方比这里还险,又不能搜完杀净,再加上我们山民一向惧受汉官欺负,不肯改土归流,去受汉官的气,宁愿跑到深山中去作生番,如何又去残杀同类呢?不过遍处都有猛虎守在旁边,终非长久之计。这才想法先断了他们的出路,一步一步逼紧他们。那里穷山恶水,寸草不生,势必要从小路偷出打猎。只要捉到为首的犬大山,便可逼他归顺投降,一经朝蛇神面前起誓,永不会再反叛残杀了。我祖父同我父亲以及岑珠等商量好了计策,便照样去做。猎虎寨本来不懂什么存粮,全凭劫杀打猎为生,不多几天就恐慌起来。彼时我们的毒药业已运到,造了不少毒箭。猎虎寨有几次拼命冲杀出来。俱被我祖父用绳套陷阱活捉了许多,射死的也不少。除射死的不算外,那些活捉到手的,都用好言劝解,要他朝蛇神赌誓,永不侵犯,才放他回去。倔强不听话的,也杀了两个做榜样。又过了几天,放回去的猎虎寨人因为起过毒誓,虽不敢公然反叛,犬大山却不敢再出来。他们食粮断绝,竟自相残杀起来。我祖父猜知时机成熟,带了黑蛮杀攻进去。犬大山仍是不肯屈伏,同了几名死党同我祖父死斗,被我祖父一刀斫翻在地。等我祖父近前去看,他倏地从地上翻身纵起,两手扣紧我祖父的咽喉。幸而我祖父手急眼快,一刀将他刺死,才未丧命。犬大山一死,猎虎寨一齐归降。我祖父便照预定主意,划出山南一带作为他们安身之所,立下禁条,不许再吃生人,并教给他们种青稞麦子同造酒,渐渐也传他们用刀用箭之法,去打飞禽走兽。猎虎寨和这里的黑蛮,除死亡外,还共剩一千多人,倒也相安无事。我祖父到底上了几岁年纪,被犬大山死前猛力在颈上一捏,又被他在胸前踢了一脚,受了内伤,第二年便即死去。自从制服猎虎寨之后,岑珠几次三番要退位相让。我祖父心中不是不愿意,一则当初说的话不愿反悔,二则岑珠虽然一本至诚,他两个儿子一个叫岑树,一个叫岑月牛,都是心野力大,多数黑蛮俱都服使,我们是远客,虽然都是山民,因为新旧之分,风俗习惯各不相同,想在此住个三年两载,显些本领能干,取得他们欢心,再取大司地位。知他们还是有些怕猎虎寨,所以没依岑珠,得胜之后未将猎虎寨全数杀死。一则不愿过分自残同类,二则也是留为异日之用。偏偏岑珠感恩心盛,见我祖父不肯当大司,等我祖父一死,便去请我爹爹来当。我爹爹是直肠人,见岑珠再三敦劝,便答应下来。
“其实我祖父初来时,他们敬若天神,那时如接了他大司之位,按照此地风俗,再由父传子,什么事都没有。我祖父不接,死后又由我爹爹来接,这些黑蛮本来见我爹爹力气不大,又没他们跑得快,已经不大乐意。又加上那些猎虎寨野心难驯,吃惯了生人,不吃难受,在我祖父死后,我爹爹接了大司之位不到一月,偷偷将这里的黑蛮捉了两个去生吃。岑树和岑月牛早就心中万分不快,借此散布流言,说我爹爹不该在以前拦阻我祖父,放那些猎虎寨活命,如今才发生这事。这些黑蛮原经不住蛊惑,几次要寻我父亲的晦气。此时岑珠未死,先得了信,暗地召集黑蛮,着实跳骂一顿,说:‘云家是我们活命恩人,他做大司,犹如我做一样。哪个敢有异心,我便和他拼命!,当下又把他两个儿子一人打了一顿青扛棒,差点没有打死。岑珠力大非常,曾经单手摔死过一只猛虎、一只豹子,最为黑蛮爱戴,经他一阵发威解说,才把祸事无形消弭。我爹爹每日恋着庶母,只顾把本山产的金砂药材命同族运到省里去换衣物食用,始终睡在鼓里,不知黑蛮对他日渐变心。
“又过了六七年,大约我才六七岁,岑珠忽然得病死了。平日我大母不大爱我,我爹爹同庶母对我都非常疼爱。这一天晚上,我爹爹刚把这座石寨砌成,当初并没有怎么布置,只有外面那个火池同一些石礅。因是冬天,外面又在下雪,我爹爹、庶母和我正围在火池旁边饮酒烤猪肉吃。忽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同族,他说听见他婆娘说,她从黑蛮情男口中得到机密,岑珠两个儿子在明早天明去火葬岑珠祭神之时,四面埋伏下许多黑蛮,要将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