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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口中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很是昏暗,一张大木床上,倚栏坐着一个面色青白,下巴尖瘦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很长,披散在两肩上,在前额上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紧紧扎着,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绸单衣,自胸以下,覆盖着一层白色单被,整个人看过去是异样的软弱。
在她床边一张榆木长几上,放置着一个药罐,另外还有一双宝剑并排放着,飞鸿立时就明白对方必定是一个身怀武技的江湖女子!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却是陌生得很,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黑衣女乍然看见郭飞鸿,面上也微微现出一些惊异,她点了点头,冷漠地道:“先生请坐下谈!”
飞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微微笑道:“在下因见告示上,小姐要找寻郭飞鸿这个人,不揣冒昧来访,不知小姐找郭飞鸿有何高教?”
黑衣女一双黑亮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脱口道:“你就是……郭飞鸿?”
飞鸿点了点头道:“不才正是!”
瘦女人青白的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吁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自语道:“她的眼力果是不差!”
声音很小,飞鸿根本听不见,忙问:“小姐说什么?”
黑衣女子摇摇头,惨笑道:“没什么,今日找到了你,我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相公,在我床前衣柜里,有一包东西,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面交你的,麻烦你自己拿一下吧!”
飞鸿怔道:“小姐莫非身子有病不成?”
黑衣女苦笑道:“不要紧,你快去拿吧!”
飞鸿依言打开柜门,果见一个布包,其上还置有一口剑和一封信。
郭飞鸿伸手拿起了那口剑,不由神色一变道:“哦!是铁娥托你转交我的……”
瘦女人冷冷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娥铜娥的,你看过那封血书就明白了。”
飞鸿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封血书打开,匆匆看了一遍,禁不住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唐霜青。果然是她!”
瘦女人鼻中哼了一声,一双失神的眸子,在飞鸿身上转了一转,有气无力地道:“现在她就要问斩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她死?”
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外人,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苦笑道:“还未请教小姐贵姓?”
瘦女人惨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唉!这也难怪……我姓盛,单名一个冰字,与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郭先生,你可明白了?”
飞鸿见她说话时,那青白的瘦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似乎有些羞涩,可是她的话,仍然令郭飞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道:“盛小姐,你们是在……”
盛冰闭上了瞳子,两滴泪水滑颊而下,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在苏州牢狱里结识的……若不是她,我只怕到死也出不来。”
“……唐霜青救了我出来,我却救不了她,而眼前,只怕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飞鸿一惊道:“小姐是说……”
盛冰睁开了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含着微笑道:“千怪万怪,只怪我学艺不精,郭相公既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便相瞒……”
她面上带出了一种凄苦惨痛的笑容,道:“在至江宁的驿道上,我曾去救过他,可是她个性倔强,竟是至死也不肯随我逃出。无奈,我只有暂时退开,不想中了捕头曹金埋伏的火药抬枪,受了重伤……”
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小姐义行,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伤在何处?”
盛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说得太过重了,其实也并不十分严重,现在郭相公来了,我已放心了!”
飞鸿皱了皱眉道:“可是你的伤却要治好,我先去为你找一个伤科大夫来,有话慢慢再说。”
盛冰摇头道:“郭先生你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后天……她就要问斩了!”
飞鸿呆了呆,冷笑道:“我知道,我一定设法救她出来就是!”
盛冰忽然冷笑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再说牢房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飞鸿右手紧紧握拳道:“我可以去劫法场!”
盛冰呆了一呆,双目眯成了一道缝,笑道:“对!我们可以去劫法场!”
飞鸿目注着她,摇头叹道:“盛姑娘,恕我扫你的兴,你伤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盛冰忽然揭开了被子,自床上一挺而下,道:“你看我身手不是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飞鸿想了想,皱眉道:“你真的受得了?”
盛冰点头道:“我要去见她,而且还有话告诉她,我受得了……你放心!”
飞鸿苦笑了笑道:“好吧!其实你不需要去的,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告她也是一样!”
盛冰又坐到床上,摇头道:“不!这些话只能我对她说!”
飞鸿实在弄不清这盛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方既一再坚持,他也无话可说,当时冷笑道:“盛姑娘,你的热情,实在可感天地,你一定要去,我自是无法拦阻,只是那火药抬枪的厉害……”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一定要去的。”
飞鸿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日我来找你一起去就是了!”
盛冰面上带出了笑容,点头道:“一言为定!”
飞鸿也道:“一言为定!”就向着盛冰欠身一礼,独自推门去了。
盛冰待他去远之后,侧耳听了听,才把房门关好,咬着牙又睡倒床上,她把缠在下身的鹿皮裙揭开,整个的下身均为鲜红的血浸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将不保,可是却有一种“道义”感驱使鼓舞着她,她深觉惟有自己亲眼看着唐霜青被救出来,才能安心,才死得瞑目。
黎明,人群向着江宁闹市——“老虎坪”涌去。
这地方被指定为正法犯人的“临时法场”,其所以选择在如此闹市斩杀人犯,含有告戒的意味,是十分明显的。
郭飞鸿来到了“仁风”客栈,却见盛冰早已把自己装扮好了,她穿着一身黑,把满头的青丝,用一方黑色丝帕紧紧地扎住,一双短剑交插地紧贴在背后,确实较那一天显得精神抖擞多了。
飞鸿抱拳道:“盛姑娘久等了!”
盛冰今日显得很兴奋,她那青白的脸,在晨起时,已事先上了一层很浓重的胭脂,所以看上去,红红的,除了显得瘦一些外,你不会发觉出她是一个挣扎而起来的垂死之人。
二人将行之际,盛冰又在身上加了一件玄色的长披风,如此一来,背后的双剑就自然被掩盖了起来,她对郭飞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飞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马?”
盛冰怔了一下道:“老虎坪离此很近,我二人步行一刻就到,何必还要骑马?”
飞鸿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也以为是在老虎坪行刑不成?你受骗了!”
盛冰张大了眸子道:“怎么?难道……”
飞鸿道:“昨夜我已到衙门去了一趟,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盛冰问故,飞鸿才冷笑了一声道:“老虎坪午时间斩,是官府的一个幌子,事实上,唐姑娘今晨天不亮就被提解到了‘虎爪山’,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到‘虎爪山’去才行!”
这番话听得盛冰如同木鸡似地呆住了,顿了顿,她冷笑道:“好一手瞒天过海!”
郭飞鸿愤愤地道:“这个主意,是那双刀米文和想出来的,这厮因为姑娘上一次拦道打劫,已吓破了胆,这一次怕姑娘再劫法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在虎爪山,已请来了六杆抬枪,出动了三百官兵严守法场,所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
盛冰微微一笑道:“郭相公,你害怕了么?”
郭飞鸿本是想阻止她前去,却想不到她反倒来了这么一手,当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所以不想要盛冰参加劫法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见她身子衰弱,还有伤,她虽然极力支撑,看来总是可虑;第二,法场内外戒备森严,尤其厉害的是火药枪,自己一人,尚可如意进出,要是加上了她,可就不敢断定此行成败了!
他虽然有了这两点顾虑,却也无法出口,因为盛冰个性是那么强,再说,她与唐霜青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郭飞鸿也不清楚。
此时闻言,郭飞鸿只得点了点头道:“盛姑娘,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盛冰低头冷冷一笑道:“郭相公,你不要担心我,人总是难免一死的,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这几句话,倒使飞鸿十分钦佩,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气魄,实不多见!
二人步出客栈,招呼伙计带马,上马直向大街飞驰而出。
途中郭飞鸿手指前方道:“虎爪山由此而去,尚有五里路,我们要加快,姑娘可受得了?”
盛冰一笑道:“你放心,十里也不妨事!”
说着双足一磕马腹,座下骏马泼刺刺直冲而前,飞鸿那一匹“赤兔马”乃是名种,是在汉中时以百两银子购得,脚程极快,比之盛冰所骑的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马这一阵疾驰,很快已穿出了这条大街!
这时正是早市时候,按说街上行人稀少,可是今日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各处聚集来的人群,把“老虎坪”这块闹市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行马至此,但见一行兵卒,虚张声势在现场维持秩序,正中一方红纸,张贴在木柱上,上写“法场”两个大字。
郭飞鸿微微冷笑,带马侧行,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回头看盛冰却用马鞭子抽打着一个油头少年。
原来那少年欺侮盛冰一个少女,在人群里混上来揩油,不想豆腐没吃着,却挨了一顿暴打,被盛冰手里的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抱头鼠窜而去!
四周的人,齐声叫起了好来,也有人嚷道:
“喝!好厉害的小娘儿们,拿鞭子乱抽人!”
“把她给拉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把她拉下来!”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盛冰人马,真是寸步难移,恼得她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