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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6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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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非不能。

隔墙尚且有耳,何况这还没有离开宫城,两人身边不远处不乏有脚步迟缓的文武官员。

张巨鹿平淡道:“纵观历朝历代君子小人之争,有君子美誉的朝臣生前大多输得很惨,至多死后被下任帝王追赠美谥,于国于民,并无裨益,这种空落落留在青史上的名声,不要也罢。党争一事,无甚不可告人的玄机,越是心系苍生,越是需要君子朋党,更需要同僚之中有一条聪明的恶犬,能犬吠还能咬人,而不是一伙人都在那儿两袖清风,只会书生意气用事,到头来无非就是在流放贬谪途中,做几首让后世读书人泪满衣襟的孤坟诗作,挺无趣的。”

晋兰亭咂摸了一下,自嘲道:“晚生亦是难逃窠臼。”

张巨鹿转身拍了拍王雄贵的肩膀,“今日我不当值,你去张庐那儿坐着,有同僚问起,你只以不知二字回应。”

王雄贵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执掌一朝权柄的紫髯碧眼儿跟晋兰亭慢悠悠一路前行,一同跨过了宫城门槛,张巨鹿突然笑道:“当初第一次见你,让我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形,也是像你那般仓皇失措,百般委屈。不过说实话,你比我当年仍是差了许多,也就做宣纸比我厉害些。”

晋兰亭会心一笑,“能有一事让首辅大人心甘情愿认输,并且付诸于口,足矣。”

晋兰亭欲言又止,张巨鹿淡然道:“你在奇怪那个老家伙为何同室操戈?”

任由晋兰亭是天子宠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前程注定锦绣,这位右祭酒大人此时也不敢言语半句,甚至不敢妄自揣测。

张巨鹿说道:“我与桓温心中都有一杆秤,都不曾对西楚复国有任何轻视小觑,只是一杆秤的两端轻重,这些年一直有些差异,我重西楚重于北莽,他则重北莽重于西楚,他有他的谋划和眼光,他坚持要用北凉耗去北莽国力,生怕顾剑棠一旦南下,此时已经定策先吞北凉再打离阳的北莽改弦易辙,误以为有机可乘,到时候从北关一直蔓延到我们脚下这座太安城,皆是遍地狼烟。”

张巨鹿指了指南方,“老家伙不但看见了北边,除了顽疾北凉,坦坦翁还看到了看似‘举棋不定’的燕敕道,还有那些经不起春风吹拂的春秋亡国,他的顾虑自然可以理解。我是怕西楚成为一座泥潭,牵引春秋亡国死灰复燃,他则是怕北莽由东线南下,导致整个天下都是泥潭。我与他,才是一场真正的豪赌。这些事情,你们就算站在了王朝中枢,也一样看不到的。缘于朝堂之上,人人各有所谋,武人想着生前封侯拜将,文人想着死后陪祭张圣庙。之所以与你说这些牢骚,是你晋兰亭难得糊涂,难得有趣,毕竟在桓老头儿那边挨骂不稀奇,挨打就很罕见了。”

晋兰亭下意识摸了摸被坦坦翁闪过耳光的脸颊,烫手一般,迅速缩回。

张巨鹿轻声道:“你我就走到这里。”

晋兰亭识趣地停下脚步,只听见首辅大人撂下一句言语,“以后多新尚书交往。”

晋兰亭愣了愣,新尚书?是礼部元虢,还是兵部卢白颉?

还是说两者皆有?

恰巧,今日退朝,这两位一起走着,两位在满目霜白的庙堂上都算青壮年纪的栋梁重臣,有很多相似之处和共同语言,出身不同,却俱是离阳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卢白颉是江南道上的棠溪剑仙,元虢是能跟谁都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著名人物,两人的胜负心都不重,看待许多别人视为珍贵的事物都很轻,在朝野上下两人口碑极佳,没有树敌,也无明显的山头派系,又都曾是坦坦翁的座上宾,也都挨过坦坦翁的责骂。面过圣,进过双庐,挨过桓温的骂。离阳朝廷想要成为权臣必经的三大步,这两位尚书显然都经历过了。两人退朝返回宫外的“赵家英雄瓮”,卢白颉没有马上回到异常忙碌的兵部,而是跟着元虢去了与兵部氛围大不相同的礼部,在士子名流扎堆的礼部衙门,见着了顶头上司的尚书大人,都敢调笑几句,因为元虢这只老酒虫新官上任时,堂而皇之携带了一只大箱子,却不是书籍,而是二十几瓶皇帝陛下先前赐下的剑南春酿,结果给大驾光临礼部官邸的陛下撞个正着,然后陛下就自作主张开始跟群臣分酒喝,君臣随意而坐,微醺尽兴之余,还不忘往痛心疾首的元尚书伤口撒盐,笑着说朕主动帮你笼络臣僚关系,就别谢恩了,记得回头拿领了俸禄,买几壶好酒送宫里去。

如今礼部上下都开始扳手指算着何时领取俸禄,还玩笑着询问尚书大人需不需要下官们帮忙凑点份子钱。今日见着了兵部尚书大人,若是顾剑棠大将军,那自然是一个个头皮发麻,若是陈芝豹,就要退避三舍,可既然是风流倜傥的棠溪剑仙,都笑脸着招呼元尚书坐会儿,反正礼部只要不碰上重要节日以及嘉庆大典,就是六部里头最清汤寡水悠游度日的衙门,再说摊上元虢这么个宽以待己又宽以待人的尚书大人,真是所有人的福气,正因为元虢的入主礼部,以往许多斜眼礼部的五部官员,不管是他们来串门,还是礼部去求人办事,对方脸面上都多了几分客气。反正对于礼部众位名士而言,给这么个薄面就足够了。

死要面子的礼部衙门本就占地算广的,元虢自然有他单独的雅室,在走到房门附近的时候,元尚书嘿嘿一笑,赶忙窜入屋子,弯腰捡起一本本书,这才腾出一条路来,搁在一张本来就有摇摇欲坠书堆的椅子上,竟是摇晃而不倒,可见熟能生巧,大概元虢府邸的书房也是这般杂乱场景。元虢好不容易搬走书案前那张椅子的书籍,卢白颉摆手笑道:“不坐了,就一张椅子,我这一坐,岂不是鸠占鹊巢,你元尚书不怕被人取笑,我还怕给人说成是兵部在打压礼部呢。”

元虢哈哈笑道:“兵部欺压礼部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卢大人你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卢白颉直白说道:“少来这一套,以前兵部对其余五部一视同仁,都欺负,反正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到底是谁卖乖还不知道。”

元虢摸了摸微红的酒糟鼻子,“以前不管,以后兵部敢操家伙来礼部吓唬人,我就敢去兵部泼妇骂街。”

卢白颉不置可否,环视四周,有些感慨。卢白颉出身于有“琳琅满目”美誉的泱州卢氏,兄长卢道林从国子监引咎退出,因祸得福,当上了礼部尚书,正是这座屋子的上任主人,卢白颉初入京城,来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卢白颉跟兄长关系极好,甚至可以说,长兄如父的卢道林之所以离开庙堂退隐山林,有大半原因是给他这个弟弟腾出位置,否则兄弟二人一朝两尚书,泱州那边几个门阀要急红眼不说,京城这里也会有非议。卢白颉在野之时,久居退步园,卢道林先后两次“退步”,就给他这个弟弟结下了许多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香火情,这便是圣贤书籍上极少传授的学问了。元虢一拍脑袋,佯怒道:“好你个棠溪剑仙,原来先前的鸠占鹊巢,归根结底是骂我抢了卢先生的屋子来着?”

卢白颉也没反驳,笑问道:“酒,藏哪了?”

元虢一瞪眼,“早没了!”

卢白颉玩味笑道:“当我棠溪剑仙的名头是胡吹出来的?就算不再练剑,这点酒香会闻不见?”

元虢双手一摊,“真没了。”

卢白颉自己走到墙角根,扒开一堆书,拎起一壶酒,摇了摇。元虢干笑着赶忙去拿出两只藏在书桌下的酒杯,拿袖子擦了擦,一人一只,生怕棠溪剑仙就这么把酒给顺手牵羊走了,嘴上念叨着:“我这不是怕喝酒误事,若是耽误了卢大人的兵部军机大事,我可吃罪不起。不过方才灵光乍现,卢大人剑法超群,想必酒量也不差,喝一两杯酒应该没问题,来来来,咱们小酌一番,小酌,小酌即可。”

卢白颉直截了当席地而坐,元虢在屁股底下搁了一叠书,前者一饮而尽杯中酒,后者眯起眼陶然慢饮。

卢白颉微笑道:“咱俩说点醉话?”

元虢瞥了眼屋门,兴许是记起了卢尚书是位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于是收回视线,点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卢某来的路上,有些明白了,有些还是想不明白。”

“你我起身即忘,不传六耳的醉话?”

“醉话。”

“兵部掌握了许多五部无法得知的隐秘,卢白颉你想明白了首辅大人跟桓老爷子这对同门师兄弟的分歧,不难。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为何桓老爷子不在双方任何一座府邸书房内商量妥当,为何要在庙堂上公然对峙,是吧?”

“嗯。”

“之所以想不明白,是因为你还知道很多人误以为今日朝会,似乎显露出一个迹象,曾经的永徽年二十余载,除了陛下,首辅大人的目中无人,终于在祥符元年,迅速走下坡路了,曾经的如日中天,也是时候要渐垂西方。但是,这是个荒唐至极的假象,你我心知肚明。张庐这么多年自毁院墙,把学识冠绝永徽的赵右龄摒弃,把老成持重的韩林舍弃,当然我元虢不思进取一事无成,自然更是被早早丢掉,到头来只扶持了一个似乎不具备宰辅器格的王雄贵,甚至连翰林院也都一并扫地出门,施舍给了殷茂春,为什么?首辅大人在想什么?很简单,离阳朝廷,张首辅从不觉得有人是他的政敌,只要他站在朝堂上,有句诗说得好啊,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能出声的,二十年中,只有一人而已。这以后,若是万一这个人先死,张首辅后死,那么一个都没有了。”

“明白了。”

屋内陷入寂静无语的境地。

元虢隐约泪眼朦胧,干脆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问道:“你真的明白?”

元虢自问自答,“你不明白!”

卢白颉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起身离去,帮着掩上门。

独坐屋内的元虢哭哭笑笑,喝酒不多的尚书大人竟是醉后失态一般,“你不明白的,元虢的恩师,咱们的首辅大人,一旦西楚战事失利,目光如炬的首辅赢了面子,却彻底输了庙堂,当以大度著称于世的皇帝陛下也不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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