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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人影中光华一闪,一片森森剑气打从左翼直冲而来。
惊虹乍现,从波云谲雨中电射而至。
封八百眼花缭乱,心寒胆颤,猛的一个翻身,金刀划起一道圆弧。
这一刀拼尽了全力,打算迎挡飞来的一剑,可惜为时已晚。
那支剑有如骤雨欲来时雷电交作,浓云里幻起的一道金蛇,一闪而没。
封八百只觉脸上一凉,登时血流满面。
流血必已负伤,伤在那里?
只听地上轻轻一响,赫然掉落下一个形如悬胆的苦瓜鼻子。
好快的剑,把捏得分毫不爽。
柳二呆刚才分明已经点明,要他落得不像人样,莫非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鼻子怎么像人?
这一着的确很绝,当年四空先生一怒之下,削掉了他一只耳朵,他用长发来遮盖,如今剐掉了鼻子,这又怎么掩饰。”
封八百骇然大惊,倒闪了七步,鲜血顺着嘴角而下,面如死灰。
“你……”他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
人影已收,灯光黯而复明,柳二呆抱剑而立,脸上神色一片肃然。
“封八百,我柳二呆并没过分。”他一字字的道:“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
想必还是那句老话——“再次封刀”。
封八百一声不响,右手提刀,左手捂住鼻子,瞳孔开始收缩,显得黯然无光。
忽然吭当一声,金刀掉在地上。
不知这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他没去拾检,显示他已斗志全失,不再用刀。
“小蝶。”柳二呆转过身来:“我们走。”
“走?就这样饶了他?”
“算了。”柳二呆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你这样说了,也只好由你。”沈小蝶很不情愿的道:“不过你得好好记住。”
“记住什么?”
“日后江湖上若是出现了个戴假面具的人,这个人难保是他。”
没有鼻子,也许真的只好戴个面具。
不过此时此刻,封八百绝没想到,她居然想到了,真是妙想天开。
当然,她想出这个法子,并非替封八百借箸代筹,只不过存心幽他一默。
柳二呆却没笑。
黎明时分,两人离开了铜雀别馆。
大江滚滚,澎湃东流。
浪涛里淘尽了多少风流人物,把许许多多的丰功伟业变成了历史陈迹。铜雀别馆这一夜的惊人巨变,在时间的洪流里,只不过是激漩中的一个小气泡,它的幻灭消失,并不值得大书特书,但在当时的江湖上,却是宗动人心魄的大事。
当年封八百被四空先生削掉了一只耳朵,事经十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这回被柳二呆剐掉了鼻子,就用铁桶也瞒不住了。
因为天字九枭和地字十三煞已全部瓦解,剩下的树倒猢狲散,谁还管他封八百什么颜面?谁还管他那张没有了鼻子的老脸?
三天不到,居然已传遍江湖。
同时也使得这个传奇性的人物柳二呆,在沉寂了半年之后,又大放异彩。
江湖中人并不关心封八百的死活。
谈论的焦点,都集中在柳二呆身上,一窝蜂的重又对这个金陵城里的书呆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大家也都知道他有了女伴,成了一对神仙侠侣。
秋意渐深,江上寒烟凝翠。
柳二呆和沈小蝶离了铜雀别馆,沿江而上,一路无事。
到了第八天,打算转向内陆,目标指向洛阳。
其实洛阳并非最后目标,只不过顺道路过而已,想一览中州古都的风貌。
但柳二呆忽然发觉,隐隐有人在暗中跟踪。
离开江岸之后,情况越来越明显,跟踪而至的人好像也越来越多。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柳二呆很快就已想到,这可能是封八百的余党,甚至是白凤子指使下的人物,目的在追踪报复。
但沈小蝶却立刻否定了他这种想法。
“这绝不会。”她说:“没有人肯再替封八百卖命,白凤子尤其识相得很。”
“那么,这些人是为了……”
“什么都不为。”沈小蝶道:“也许只是想瞻仰瞻仰你柳大侠的风采。”
“我的风采?”柳二呆微微一笑:“小蝶,你是在存心挖苦我吧?”
“挖苦你?”沈小蝶道:“你真的这么想?”
“别人都说我是个呆子。”
“你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柳二呆道:“反正众口铄金,人家说我呆,我也觉得真的有点呆头呆脑。”
沈小蝶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好笑得很。”沈小蝶道:“人家说你呆,你就索性装起呆来,不过这倒也好。”
“好什么?”
“只要装得像,准可以捡到很多便宜。”
“这能捡到什么便宜?”
“扮猪吃老虎。”
“这不像话吧?”柳二呆大笑:“纵然遇到了虎,我柳二呆也不扮猪。”
两个人一路说笑,不觉红日衔街山,天色已暮。
这家清清冷冷的小酒店,今夜忽然热闹了起来。
油光满面的老板,咧开嘴巴直笑,指挥两个店小二忙得团团打转。
灶头上油烟弥漫,锅杓碗碟不停在响。
柳二呆和沈小蝶进得店来,七八张白木桌子几乎已座无虚席。
正中一桌只有三人。
这三个人忽然离席而起,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拱了拱手,道:“柳大侠,请这边坐。”
三个素昧谋面的人,居然如此客气。
柳二呆怔了怔,正待发话,沈小蝶已抢先微笑道:“怎好意思要三位让座?”
“那里那里。”那中年汉子道:“在下等向慕柳大侠风仪,无以为敬,因此先到一步,特地替柳大侠占了一副座头。”
原来是同路之人,只不过先到一步。
看来一路跟踪而来的,也就是这批人物。
“这就多谢了。”沈小蝶道:“三位是不是留下来同席共饮?”
“不不,不敢打扰。”
“那么二位……”
“这不要紧。”那中年汉子道:“在下等可以到别的桌上挤一挤。”
于是这三个人分别报了姓名,中年汉子自称铁掌乔庄,其余两个分别是江彪和宋霸。
这三个人显然是想引起柳二呆的注意,尤其是铁掌乔庄,神色更为恭谨。
柳二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正是一代大侠的气派,当一个人踌躇满志之时就是这副样子。
但柳二呆却不是,他只是懒得应付。
不仅此刻如此,在金陵城里被人视作呆子的时候也是如此,一直江山未改。
只不过当时是被看成呆子,此刻却被视为架子。
大侠的架子。
两人落座之后,沈小蝶随即吩咐小二,点了四菜一汤,照例来了壶酒。
大侠的风度和沈小蝶的姿容,立刻招来了几十双惊羡和敬慕的眼神。
柳二呆却感到很不自在。
他从没有过这种际遇,也从没尝过这种被人抬、受人捧的滋味,他觉得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沈小蝶却显得雍容大方,言笑自若,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放。
若说她曾经是青楼名妓,有谁相信?
当然,这件事必有隐情。
忽然,席中有个青衫人离坐而起,扬声道:“咱们来敬柳大侠一杯。”
“好。”众人一齐举杯。
途中小店,陌路相逢,忽然碰到这么些素昧平生的江湖人物,柳二呆实感尴尬。
他知道其中必然龙蛇混杂,良莠不齐,但又不能如此不通人情。
难道敬洒不喝,拂袖而去?
闹翻了固然是自己的不对,但跟这些人攀交情又有什么好处?
最头痛的是,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和企图。
但众人既已举杯,自己岂能不理不睬,大侠的架子不能端的如此离谱。
再说,也不过一杯而已。
于是他举杯就唇,满满的干了一杯。
他喝的是吸酒,既没道谢,也没点头示意,甚至连脸色都很不然。
众人却并不见怪。
至少他们已跟金陵大侠柳二呆喝过酒,照过杯,往后在江湖上谈论起来,甚至可以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夸耀这份光荣。
沈小蝶当然也陪了一杯。
她也没说话,但眼波流动,显然是在默察每一个人的神色。
虽然大致可以相信,这些人中多半是出于一片好奇之心,对这位崛起江湖少年侠士的崇敬,一路跟踪而来,想一睹庐山真面。
但其中也难免有少数人居心叵测。
沈小蝶至少已认出其中二个人,一个是洞庭七君子之首的萧文举,一个是华山神拳太保孔刚。
萧文举就是刚才那个领头敬酒的青衣人,在西湖三湘也算是一方雄主。
此人个性阴沉,自以为资兼文武,一向自视甚高。
至于华山神掌太保孔刚,更是人如其名,勇猛好斗,几乎把谁都没放在眼里。
这两个人,一个阴沉,一个人阳刚,在江湖上都是众所瞩目的人物。
今夜居然也在这家小酒店中,谁知是不是别怀鬼脸?
沈小蝶一向心细如发,虽然看出有点蹊跷,但在形迹未露之前,她也不动声色。
柳二呆显得局促不安。
在众目投视之下,他感到食难下咽,连杯里的酒都好像变了味道。
吃这样一顿饭,实在等于受罪。
他不愿享这份盛誉,但愿一辈子没没无名,保持一份宁静和悠闲。
可借事与愿违,如今他已成名。
名气带来了烦恼。
江湖上谁不好名,刀头舔血,剑底惊魂,争雄图霸,又都为了什么?
柳二呆只是例外而已。
也许他承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