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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怎么了?他想着,但是如果他真的是个语无伦次的疯子,胡思乱想着这一切,那他就不会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扔了吧。”他说着把“里布鲁克纪实”没看完的那四版扔到脚桥的栏杆外。报纸被微风吹着,向乔治·华盛顿桥飘去。那儿才是现实,他想,就在那边,那些小汽车,卡车,还有那些像“彼得·潘”一样的出租公共汽车。然而,他接着看见了一辆红色汽车,那辆飞驶的车的轮胎面似乎是圆形的,在车身上方——它和一辆中型校车差不多大——一个深红色的柱形物转动着,一面写着班迪,另一面写着布鲁克斯,班迪·布鲁克斯,或者,布鲁克斯·班迪。班迪·布鲁克斯是什么鬼东西?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一辆车,以前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的车——上帝啊,看看那些圆形的轮胎面——会被允许开到一条公用高速公路上来。
看来乔治·华盛顿桥也不一定属于现实世界,或者,它曾经属于,现在不一定了。
卡拉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觉得脚下站不稳,身体难以平衡,于是抓住脚桥的栏杆,把身体紧紧压在上面。栏杆的木头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摸上去很真实,上面还刻着数不清的名字缩写和话语,它们交织在一起。卡拉汉看到了DK爱MB,外面还圈着一颗心,还有弗雷迪&海伦娜=真爱,他还看见被纳粹十字号围着的一行字:杀了所有孬种和黑鬼,他寻思被诅咒的人也许根本看不懂上面的称呼说的是自己。无论是表达爱情的话语还是表达仇恨的话语,每一条都像他心脏的每一下跳动,像他牛仔裤右边前袋里的硬币的重量那样真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把柴油燃烧出的刺鼻气味也吸了进去,这也是真实的。
我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他想着,我可不是在哪家精神病院的九号病房里,我就是我,我在这儿,我甚至都是清醒的。缅因州的耶路撒冷空地镇,以及那里那些不安分的死人也都一样。在我面前的是沉甸甸的美国,以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个想法使得他精神振奋起来,接着,他又有了另一个想法,这让他的情绪更为高涨:也许世上本来就不止有一个美国,而是有十几个……或者一千个……或者一百万个美国。如果那边那个镇子叫里布鲁克而不是堡垒李,那说不定还有另一个版本的新泽西州,在那儿,哈得逊另一边的那个镇子的名字还可以是李曼,或者雷曼,或者断崖李,或者栅栏李,或者雷格霍恩村。也许在哈得逊的那边不止有四十二个联合州,而是有四千二百个,或四万两千个州,它们统统堆积在偶然性的轴线上。
他凭直觉认为,这个想法基本上是符合实际的。他曾在许多个,也许是无穷个样子的世界中蹒跚前行,每一个都是美国,而每个之间又互不相同。他可以看到,这些世界之间有高速公路把它们相互连接起来。
他快步走到脚桥靠近里布鲁克的那一端,接着又停了下来。如果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他想,如果我迷路了,再也回不到现在这个美国,而去了一个乔治·华盛顿桥的西面不是堡垒李镇,总统也不是杰拉尔德·福特(人们拥护他!)的美国,那该怎么办?
接着他便想:如果我能回来呢?那他妈的又怎么样呢?
当他走下桥,走向新泽西时,他咧嘴笑着,自打他那天在耶路撒冷空地镇,给丹尼尔·格里克主持完葬礼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轻松。这时,两个男孩拿着鱼竿向他走来。“你们当中有没有谁愿意对我来到新泽西表示一下欢迎?”他问那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欢迎你来新泽西,先生。”其中的一个孩子很乐意地说道。但是,他们俩都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那轻松无比的心情。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晴朗的日子里刚从昏暗、阴郁的牢房里放出来的犯人。他开始加快脚步,一次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曼哈顿的天际线,向它告个别。他为什么要回头看?曼哈顿已经是过去了。而他前面的那无数个美国,才是他的将来。
卡拉汉来到了里布鲁克,他没有听到钟声,但过一会儿,就会有钟声响起,吸血鬼也会出现。过一会儿,会有更多的讯息写在人行道上,喷在砖墙上(同样,也不全是关于他的讯息)。过一会儿,他将看到眼睛像枪火一样红的低等人,他们会开着令人讨厌的红色卡迪拉克、绿色林肯和紫色的奔驰私家车,不过,他今天见不到他们,今天,在重建的脚桥西边的美国,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在主街道上,他在一家里布鲁克家常餐馆前停下了脚步,那家餐馆的窗户上贴着一张告示:招募快餐厨师。唐·卡拉汉在神学院的大部分日子吃的都是快餐,在他曼哈顿的家里,做的是同样的东西,只是更多。他想,这个里布鲁克的家常餐馆正是适合他的地方,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虽然他试了三次,才把以前那手绝活——用一只手把两个鸡蛋打到烤盘里——成功地表演出来。之后,餐馆的老板,一个叫迪克·鲁德巴切的大酒鬼,问卡拉汉身体是否有任何疾病——他管它们叫“小毛病”——并且在得到卡拉汉否定的答复后,点了头,同意聘用他。他没有要求卡拉汉做任何读读写写的工作,远不像办理社会保障号码要求的那样。这次,卡拉汉打算不靠文化知识养活自己,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还有一件事。”迪克·鲁德巴切说道,卡拉汉等着他说出反悔的话,事实上,不管老板要说什么,他都能坦然面对。但是,迪克·鲁德巴切只是说了句:“你看起来会喝酒。”
卡拉汉向他坦言,在喝酒方面,自己是多么的出名。
“我也一样,”迪克·鲁德巴切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只有喝上两口,才能保持那该死的清醒。你以后进店门的时候,我会避开你那满嘴酒气的……如果你能准时来店里的话。假如你有两次不准时来,那你爱去哪就去哪儿,这话我不会说第二遍的。”
卡拉汉在这家家常餐馆做了三个礼拜快餐,在这期间,他住在离餐馆两个街区远的日落汽车旅馆。只不过,那家餐馆有时不叫里布鲁克家常餐馆,那家旅馆有时也不叫日落旅馆。第四天早晨,卡拉汉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变成了日出旅馆,里布鲁克家常餐馆的招牌也变成了堡垒李家常餐馆。坐在柜台边的人们已经把里布鲁克地区抛在脑后,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美利坚堡垒李地区。即便是发现杰拉尔德·福特已经重新上任,卡拉汉还是没有缓过劲来。
鲁德巴切付给他第一个礼拜工资的时候——那时那地方叫堡垒李——五十美元钞票上印的是格兰特将军的头像,二十元上印的是杰克逊的头像,老板装在信封里递给他的那张十美元上印的是汉密尔顿,而当他领取第二个礼拜的工资时——那是在里布鲁克——五十元钞票上印的则是亚伯拉罕·林肯的头像,十元钞票上的是一个叫恰德伯恩的人,不过二十元上边还是安德鲁·杰克逊的头像,这让卡拉汉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儿。在汽车旅馆里,当镇子叫里布鲁克时,卡拉汉床上的床单是粉红色,而当镇子叫堡垒李时,床单则是橘黄色。这一点提供了不少方便,他早上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版本的新泽西州。
他喝醉过两次,第二次是在餐馆打烊以后,那天迪克·鲁德巴切和他一起喝了起来,他们俩一杯接一杯地对饮,“这儿曾经是个很棒的地方,”里布鲁克的那个迪克·鲁德巴切伤感地说。让卡拉汉感到十分高兴的是,有些东西始终未随时空的变化发生改变,纵然时光交错,本质的哀怨感伤仍然未泯。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有一次,他(在第一个版本的新泽西)看见三只吸血鬼正在里布鲁克双子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于是,他在之后的一天向老板递交了辞呈。
“如果我没记错,你告诉过我你什么(病)都没有。”鲁德巴切对卡拉汉说。
“什么?”
“你有很严重的脚痒症,我的朋友。这毛病常常和另一样东西联系在一起。”鲁德巴切举起他那双被洗碗水泡红的手,做了一个开酒瓶的动作,“如果一个男人在年纪大的时候患上脚痒症,那就无法治愈了。告诉你吧,我要不是因为妻子依然年轻漂亮,三个孩子还在上大学,我早就打上一个包袱和你一同上路了。”
“是吗?”卡拉汉饶有兴致地问。
“九月份和十月份是最按捺不住的时候,”鲁德巴切心驰神往地说,“你简直能听到它在召唤你,就像鸟儿听见的那样,然后,你就出发了。”
“它?”
鲁德巴切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别傻了,“对于鸟儿来说,这个它就是天空,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它就是路。我说的是他妈的路的召唤声。像我这样的,孩子还在上学,妻子仍然不只在周六晚上想干那事,就只能把收音机开大点声,把那些召唤声挤出去。而你不会这样。”他停了停,精明地看着卡拉汉,“想在这儿多干一个礼拜吗?我给你涨二十五元钱工资,你做的基督山真他妈的好吃。”
卡拉汉考虑了一下,接着摇摇头。如果真像鲁德巴切说的那样,外面只有一条路,那他也许会愿意再干上一个星期……接着再干一个星期……再一个星期。但是,外面不只有一条路,那些隐藏起来的,连接各个时空的高速公路,它们都在那儿,这时他想起了他三年级时的一篇读物,名字就叫:四通八达的路,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鲁德巴切酸溜溜地问。
“没什么,”卡拉汉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