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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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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你看我不能老站在这里向你解释。他马上就到了,”我在她面颊上很快地拍了一下,急忙跑进地下室用马铃薯和大萝卜把自己埋住。

近了。近了。我听见副长官笨重地踏上了台阶。急重的敲门声。维维卡把门打开——我觉得她开得太快了点,尤其是一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敲门时。

“我要见尼尔·努德尔曼。”副治安官喘着大气说。

“他不在。”维维卡口气坚定地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周没见他的面了……我想他可能去了西海岸。”她的话很令人信服。“出什么事了?”

“这是拘捕证。”

“什么?”维维卡差一点背过气去。

“他一回来就按这个号码通知我们好吗?”副治安官交给她一张名片。

“可他干了什么事呀?”

“通知我们就是了。”执法人说着向下走去,然后又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他刚刚费力跋涉上去的地方。

副治安官离开之后我掸了掸衣裳上楼去见维维卡。

“我认为我应该得到一个说法。”维维卡恼火地说,她的脸因刚刚躺过而涨红着。由于历史原因,瑞典人具有与生俱来的对法律的敬重,真让人讨厌。

“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我猜是根茨。”我向她解释在我换进那倒霉的窗子的时候如何不巧损坏了一点根茨的屋子。

《古伯斯威尔在崩溃》一书究竟是写关于古伯斯威尔的崩溃还是写我自己即将崩溃呢?

最近睡眠更加不好,噩梦终于降临,又生动又可怕。比如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长了寄生虫,不知何许人打开了我的肠子让我看。尽是五分钢镚儿大小的虮子,长着成百条毛毛脚。爬得到处都是。醒了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下床喝了三杯咖啡,挣扎着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我直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那是什么东西?我回到维维卡身边,弯下腰去让她检查我的眼睛。

“你从我的眼睛里能看见什么?”我问她。

“绝望。”她像已经知道似的说。

绝望。别人也能从我的眼中看出来吗?还是只有她看得出来?他们也一定能看出来。甚至还有别的。冷漠。不能不这样。这是对感情脆弱的最好防范,是当希望已不复存在时用以填补真空的麻醉剂。

快活的日子啊。我有了工作,然而更好的是我有了收入。哈利路亚,赞美上帝。谢谢你主耶稣。特别感谢布拉泽·伯纳德·考夫曼,他在最紧要关头给这个最卑微最无能的人送来一份工作。我匍匐在地,口念真经,在肚脐上画大卫王之星。嗯,也许不算真正的工作,不过能有收人。暂时的?当然,不过难道这个是最重要的吗?一个行将死于肾衰竭、癌症和yīn茎无力勃起的男人,必须学会对哪怕是一点点可暂缓痛苦的帮助表示感激,我从开始为布拉泽·考夫曼写书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提醒我自己。两块钱一页就两块钱一页。不错,这是出卖名誉,可是这是非常时期,我必须千方百计养活孩子。

是相识多年的德高望重的Z先生把我介绍给布拉泽·考夫曼的。Z先生怕是纽约市唯一一位文盲文学代理商,他的肺一定是黑的,因为它不停地把痰送上喉咙。关于出书事宜他总出些独一无二的怪点子,毫无价值(他想让我写一本食谱,书名叫《著名的最后的晚餐》),但是他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备受尊敬的人。

是的。布拉泽·考夫曼。我们在曼哈顿下城沪州餐馆见面,他叼着金色烟嘴吞云吐雾,小手指上戴着钻石戒指,我则弯着背坐在桌旁大口地往嘴里塞糖醋牛肉饺子、春卷沾奶油和香肠。反正花的是布拉泽·考夫曼的钱,我拼命地往肚里嘬,与此同时他大谈特谈他的文学成就。他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如何得到及如何毁灭公司,另一本是关于他本人如何以他前任合伙人为代价而成为百万富翁的。在他说的时候我偷偷地拣起雪白亚麻桌布上的最后几块碎渣,背着别人的视线将它们送进嘴里。

“你是否碰巧读过《想天堂,下地狱》?”他指的是放在卡脱夫沙拉酱和炸小牛肉片之间的一盒打好字的纸。

我靠在椅背上,抹一把下巴,瞪着天花板,用手抓一抓头皮,做出思考的样子。

“我曾经很感兴趣地仔细翻过这部书。”我瞅着他的眼睛说。确切地说我并没有读过它,不过我的回答并没有错。我翻阅过,虽然很草率——不过,哪里有钱哪里就当然有利息①。不信你可以去问任何一家银行。

①英文interest既是“利息”又是“兴趣”。

“嗯?”他探察着我的眼神着急地问:“莫非他看出来了?”

嗯。对。啊——呣。是啊……我瞅着伯纳德·考夫曼,心中自问能否应付得过去。考夫曼有五十多岁年纪,胡子刮得很干净,在这大冬季里皮肤依旧晒得黑黑的,西服裁剪得十分合体,领带是进口丝的,皮鞋亮得光可照人。不过暂且不论所有这些外表的东西,考夫曼具有一付营养充足从不知愁的面容,那种一眼就看出来的自信在告诉你,他自被羊水顺利地推到母亲yīn道那一刻,便知道他命中注定要控制一家自己的大广告公司,还要垄断房地产业。一些人,比如我吧,整日提心吊胆。衣不遮体地过日子,而另一些人,像考夫曼先生,像曼德尔和他可爱的妻子,一生平安,毫发未伤,把世上的痛苦快快活活地抛在脑后。我羡慕他们。真的。

我与考夫曼隔桌而坐,望着他的脸,拖延时问。他的眼睛清澈碧蓝,坚毅自信。我已被磨损得没棱没角,而他依然线条优美。我在被苦苦的思索折磨之时,他是那样的心地坦荡悠然自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了别人费尽千辛万苦也无力得到的公司。他没花一分钱资本便接管了整个企业——他那张脸便是信誉的保证,他足以使疑虑重重的银行家们把自己宝贵的金钱老老实实地从腰包里掏出来。

伯尼(我们已经互称小名了——反正这是一个民主的国家)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和世上最好的东西。他的言行举止完美无缺令我自惭形秽;他一点都不像犹太人。然而。然而。然而有一点不尽人意。虽然他在股票市场胜人一筹,他可以垄断猪肉或雏鸡市场,他可以凭着子虚乌有生财,但是始终没能实现他最后一个目标,成为一位知名的作家。小事一桩,恐怕是吧。可是他必须当上作家。他虽然已经征服了这个属于强人的世界,但在艺术领域他还没有享有统治权,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坐在这里;才会在铜管乐队低沉的德国波尔卡舞曲伴奏下使我有机会把自己撑得几乎胀破肚皮。

“你考虑过亲自改写吗?”我故意绕圈子说。

“嗯,我可以自己改写,只是目前正忙于两部小说的创作,我更愿意继续做尚未完成的工作,而不愿意中途搁笔返回头去做过去的事情。”

“是的,做尚未完成的工作。”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更多的小说!证明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金矿。努德尔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说话可要多加小心啊。撒一点谎。这么说你认为他的小说是一堆臭狗屎?你算什么人,凭什么指手画脚?说不定坐在你对面的是另一个乔伊斯或者莎士比亚呢,要么就是小拇指上带着钻石戒指的马拉穆德,乔装成上等人的伊萨克·辛格。谈论‘天资’。人人都有‘天资’。就连希特勒也有一定的天资。

“还享用甜食吗?”过来收拾桌子的传者问道。

“不了,我们只要咖啡。”考夫曼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你们都有什么?”我不失时机地插嘴问。好。苹果馅卷饼听起来不错。薄皮苹果卷?也许上面放一些冰淇淋更好。虽说我应该注意卡路里的量。啊,真希望我能把它装兜里一些偷偷带回家给维维卡。她最喜欢好吃的东西。

“嗯,”考夫曼转向我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Z先生竭力向我推荐你。”

“我有点被它迷住了。带着浓厚的兴趣把它读完的。”我差一点把舌头给咬下来。兴趣?说下去,别停。说一说天资。“毫无疑问,天资。”我边说边观察他。考夫曼先生的脸色就像那圣诞树,一下子亮了起来。

“Z先生说这本书应该再刺激一点,应该再讲究一些,到处都需要做些小的改动,”他说完接着又补充道:“尽管如此,你如果认为需要做大的修改,当然可以啦。只要改得适合出版就行。我自己可以修改,只是我太忙了,”考夫曼先生接着承认说他现在正废寝忘食埋头写作。他把除了创作yīn道除臭剂广告或者买卖公司交易以外的每一分钟都利用起来,坐在桌前写呀,写呀,写。“真能走火入魔,”他笑他自己,而我却突然害怕起来。假如伯纳德·考夫曼先生,连一个完整句子都没有的《想地狱,上大堂》的作者,确信无疑自己是作家,也许……也许我,我也是抱着同样的幻想在“写作”。考夫曼继续描绘他入魔的征兆——脑子不停地思考故事情节,眼睛时时在观察生活,半夜睡眠被各种想法所困扰,记事簿放在床头柜上随时准备记录用。这些年来我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又怎样?真他妈的是件大事。可是仍然解决不了抚养孩子的问题。钱,钱,钱。可要抓住机遇。

“你认为可以出版吗?”考先生问道。他一分钟以前还信心十足哩。啊哈!看来他还是有点心虚。

“就目前这个样子?”我问道。他点了点头。“不行。”嘿!能够讲出实情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要是你把它好好修改一下呢?”

“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我也不想让你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我想如果我们能够做某些……某些安排……结构方面的……把句子修改好……故事情节调整一下……”

“好的。好的。好的。”他笑了。

“我认为,嗯,如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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