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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肯尼迪已经醒了,他张嘴问道:“见鬼,那噪音是怎么回事?”
枝形吊灯的灯光照亮整个屋子,他看到杰佛逊后边还站了一群人,他认出了那个白宫大夫,他是海军准尉;还有尤金·戴西、阿瑟·韦克斯和克里斯蒂·科利,他感觉到杰佛逊把他从床上惆起来,让他的双脚落地,手脚麻利地给他套上了睡衣,不知怎的,他有些双膝发软,杰佛逊扶住了他。
他们看起来都象遭受了沉重打击,脸色煞白,双目迟滞,肯尼迪和他们面对面站着,感到异常吃惊,随后就是排山倒海的恐惧向他压来,一霎时,他眼前一片漆黑,没有视觉,没有听觉。那个海军准尉打开他的黑包,拿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针,肯尼迪说道:“不!”
他一个个看着他们,但他们谁都不说话,他试探地说,“好了,克里斯蒂,我知道他会这么干,他杀掉了特蕾莎,是不是?”然后等着克里斯蒂对他说不是,是别的事,是一场自然灾害,或是某个核电站爆炸,是某国首脑死了,或是波斯湾一艘战舰沉没,是一场毁灭性的地震,或是水灾、火灾或瘟疫,但是脸色苍白的克里斯蒂却说:“是。”
肯尼迪看起来就象一个久病缠身的人,潜伏已久的高热如巨浪般突然袭来,他感到自己身体瘫软下去,随即意识到身边的克里斯蒂似乎把他和屋里其他人都挡开。肯尼迪这时泪水潸然而下,几乎不能呼吸,恍惚间好象屋里所有人都凑到了跟前,大夫把针推进了他的胳膊,杰佛逊和克里斯蒂把他轻轻放倒在床上。
他们都等着弗兰西斯·肯尼迪从这个沉重打击中苏醒过来,终于他又能把握住自己,开始下达命令,命令各有关部门立即开始行动,并和国会领导人取得联系,清除困在白宫四周以及聚集的市民,另外,同时实行新闻管制,他告诉他们早上七点再和他们碰头。
在天亮之前,肯尼迪打发掉了每一个人,杰佛逊象平素一样给他端来热巧克力和夹心饼干,“我就守在门外,总统先生,每过半小时我来查看一下你的情况。”肯尼迪点点头,杰佛逊退了下去。
肯尼迪熄掉了所有的灯,曙光将至,屋子里显得膝股发亮,他强迫自己理出个头绪来,他的悲痛来自于敌人精心策划的袭击,他必须抑制住这种悲痛。他注视着那长长的弧形玻璃窗,他常常提醒自己,现在也是,那些窗子装的是特殊的防弹玻璃,况且他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还有他眼前这片地方,白宫前的大草坪、远处的高楼,都安插着特工,院子里装着探照灯,还有卫兵带着警犬巡逻,他自己再安全不过了。克里斯蒂恪守了他的诺言,但肯尼迪自己却一直没法好好保护特蕾莎。
这已经过去了,她死了,刚才那剧烈的痛苦已经消失,他对自己这会儿平静的心情感到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她母亲死后她坚持自己过自立的生活?是因为她对美国两个主要政党来说都太过于“左”,而因此成为他政治上的反对者?还是因为他缺乏对女儿的爱?
他随即又为自己开脱。他爱特蕾莎,现在她虽然死了,但是因为他在过去几天一直准备好了承受她的死,所以突然而来的打击并未造成那么大的悲痛,他身上固有的,源于肯尼迪家族历史的那股本能的、敏感的偏执劲儿,早就给他发出了信号。
在教皇之死和飞机被劫两起事件之间肯定有某种巧合,从而注定了他女儿的死,劫机者拖延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个教皇的刺客到了预定的地方并在美国被捕后,他们才蛮横地提出了释放刺客的要求。
肯尼迪尽量不带有自己的个人情感来分析这一系列事件,他努力想理出个头绪来。事情其实是如此简单:一个教皇和一个女孩丧生了。客观地审视一下,就世界范围来说,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致命的重要性,宗教领袖会重新被推选出来,顶多世上那些爱哭的女孩子会为他流出同情的泪。问题不在这儿,而是世人将从此会把美国及其领导人看得一钱不值,日后还会有许多不可预测的攻击接踵而来,使当局无招架之力,一个被戏弄和击垮的政权决不会再承担起建设文明社会的重任。他应该如何进行反击?
卧室的门被推开,大厅里的灯光倾洒进来,初升的太阳也照亮了卧室。杰佛逊穿着崭新的衬衫和夹克,推着为肯尼迪准备好的早餐车进来,他朝肯尼迪打量了一下,似乎在询问他是否应该留下,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肯尼迪觉得泪水从他脸上淌下来,随即意识到这是软弱无能的眼泪,他再次感到没有了悲伤,他感到奇怪,他感到他有种排山倒海的清醒的意识,他的每一根血管里都充塞了仇恨,甚至包括对他的部下们的震怒,他们都没能帮助他,这是一种他这一辈子从未体验过的仇恨情绪,他过去一贯嫌恶别人身上的这种品格,他努力克制住自己。
他开始想他手下的人是如何安慰他的,克里斯蒂显露出了多年以来对他的感情,是克里斯蒂抱着他,把他扶在床上躺下;平素冷漠内向的阿德布拉德·格雷抓住他的肩膀,只反复嘀咕道,“我真难过,我难过极了!”阿瑟·韦克斯和尤金·戴西一直比较镇静,他们时而拍拍他,说些他没有听得太清的安慰话。肯尼迪还注意到,作为白宫办公室主任的尤金第一个离开卧室去安排和处理白宫里的其他事务,韦克斯和戴西一起离开。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头,韦克斯有不少紧要的活儿,但也许他也怕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在震怒之下给他下达一些疯狂复仇的命令。
就在杰佛逊回来之前这一小段时间,弗兰西斯·肯尼迪知道他的生命已变得和过去完全不同,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他尽量想把自己愤怒的情绪排除在他的推理程序之外。
他记得在一些战略性会议上曾讨论过此类的事件,他想到伊朗,想到了伊拉克。
他的思绪回到了几乎四十年前,他当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在海恩尼斯堡的海滨沙滩上,他和杰克叔叔和鲍比叔叔的孩子们一起玩,两个叔叔身材修长、面目英俊,他俩在登上直升飞机之前还和他们玩了一会儿。作为一个小孩子,他更喜欢杰克叔叔,因为他知道杰克叔叔的全部秘密。有一次他看到杰克叔叔亲吻一个姑娘,随后把她带进了他的卧室,过了一个小时他又看到他们一起出来,他总也忘不掉杰克叔叔的笑容,他看起来喜气洋洋,象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东西似的,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在大厅里的一个桌子后面藏着一个小孩,那种时候总统的特工们都离得远远的,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还保留着其他许多童年时代的镜头,关于权力的活生生的画面,他的两个叔叔受到年纪比他们还大许多的男人和女人们毕恭毕敬的对待。每当杰克叔叔走出别墅来到草坪上,音乐大作,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直到他开始说话。
他的两个叔叔同时大权在握,共享荣华富贵,他俩在登上直升飞机飞向蓝天的那一刻看起来是多么踌躇满志,那么多大汉簇拥着他们,保护着他们,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安全,他们是怎样青云直上,又怎样坠落云端……
他们双目炯炯,帝王般的头颅,眼里闪烁着智慧和叱咤风云的光芒,浑身有一种磁铁般的吸引力。以他们这种身份,他们还是抽出时间和他们的子女、侄儿、侄女们,和这些小女孩、小男孩们玩得十分起劲,他们是天上的神顺道看看他们保护之下的尘世的小生命,然后,然后……
他在电视上看到了杰克叔叔的葬礼,炮车冯队,以及数百万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民众,还看见了他的小伙伴也扮演起了世界舞台上的一个角色,还有叔叔鲍比和婶婶杰姬,他的妈妈在一旁泪流满面,看到某些地方就把他抱在她的怀中,一边说,“别看,别看!”
他的视线就被挡在长长的头发和密织如雨的泪水中。
门开了,闪进一道黄色的光,中断了他的回忆,杰佛逊推进一张热气腾腾的桌子,肯尼迪平静地说:“把那东西拿出去,在一个小时之内,不要打扰我。”他极少用这么粗鲁和果断的口吻说话,杰佛逊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他,然后说,“是,总统先生。”便推着小桌出去,关上了门。_太阳这会儿照亮了整个屋子,但还没有散发出热量。华盛顿苏醒了,它跳动的脉搏声传送了屋子,街上到处是游动的电视摄像车,数不清的小轿车象一大群昆虫发出嗡嗡的声音,飞机不断从头顶飞过,全是军用飞机,航空线上现在禁止民用飞机。
他竭力与心中的狂怒拼争,咽下噙在嘴里的苦水,每一次他大张旗鼓的胜利都在事后证明成了他最不堪忍受的痛苦。先是他被选为总统,但还没等他登基他的妻子就去世了,接着他的乌托邦式的为美国铺设的宏伟计划一个个被国会推翻,现在他的女儿又成了他的雄心和梦想的牺牲品,嘴里发呕的苦水流过他的舌头和嘴唇,使他几乎窒息。他的身上好象灌满了毒液,四肢无力,仿佛只有一种感觉,就是仇恨才能使他好起来。就在这一刻,他的脑子起了变化,象充起了电,驱逐他身上每一个细胞中的毒素,活力源源而来,流满全身,他舒展开他的双臂,朝着披着晨光的窗子握紧了拳头。
他拥有权力,他将运用这种权力,他可以使他的敌人发颤,他要他们尝尝他们自己种下的苦果,他要扫除掉所有那些持几条破枪的渺小肆虐的家伙,消灭所有那些给他和他的家庭带来如此悲剧的恶魔。
他觉得他就象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大病初愈,一早醒来发现自己重又恢复了体力。他感到振作,感到了自他妻子去世后从未再有过的宁静,他坐在床上,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试图恢复自己的理智和警觉力,他冷静地又想了一遍他的各种选择以及各自的危险后果,最后他终于确定了他所要采取的行动以及该提防的危险,他感到最后一次揪心的痛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