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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将经卷分选出来?”
“以防万一。如果寺庙着火,就只能将分选的经卷带走。”
“难道寺庙不着火,你们就不走?”
“当然不走。”
“你们不打算出城避难吗?避难令早已下达了。”
“避难令确已下达数次,但吾等不忍心舍弃经卷而保全个人性命,故而即使开战也要留守在此。”
“其他僧人都到何处去了?”
“避难去了。他人之事,无关紧要。吾等是自愿留下的。”
“方丈何在?”
“昨夜已去王府商议如何处置寺庙之事。”
“何不留下经卷,各自避难去?”
行德又问道。青年僧人脸上马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位僧人说道:
“已经读过的经卷,寥寥无几,而尚未读过的经卷却浩如烟海。吾等有心读经,故而立志留守。”
这一番话使行德感到羞愧难当,脸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暗自立下过同样的誓言吗?
行德匆匆从寺中走出来,他很想立刻就见到延惠。延惠一定在曹贤顺的府上。行德想到这里,朝着王府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街上仍然一片混乱,一路上他至少遇到几十起避难的人群,还不时地要给他们让路。
行德来到王府门口,让门人禀报,他要见延惠大人。不一会,门人回来,引行德走进府内。府内的道路曲折,他们一直走到一间大房子的外边。门人退下,行德自己进去。他看见延惠坐在一把大椅子上,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跟瓜州撤退的前夜时一模一样,只是这间房子比先前的瓜州太守府豪华得多。室内的陈设和地上铺的地毯都非常讲究。几支烛台把房间里照耀得富丽堂皇。
“夤夜来访,定有要事相商。”
延惠无精打采地问道。行德赶紧向延惠打听沙州王曹贤顺的去处。延惠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找到他也没用。家兄正在一心备战,其它的话一概不听。”
“那么寺庙打算怎么办?”
行德问道。
“只好付之一炬了。”
“还有僧人呢?”
“听说已经出城避难去了。”
“剩下的经卷如何处置?”
“只好化为灰烬了。”
“如此行事,恐非上策。”
“只是别无他法。其实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家兄也无心顾及此事了。”
“那他何不亲自下令,了结此事呢?”
“即使下了命令也无济于事。从昨夜到现在,城内十七座寺庙的主事僧人一直在聚会商议,到如今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延惠从椅子上下来,在屋里慢慢地踱步。过了一会,他好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不管他们怎么商量,都得不出个结论来的。十七座寺庙中所藏的经卷太多了,光想拿出来,就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打包、装运又要几天。再说,这支几百头骆驼组成的庞大队伍何去何从啊?向东、向西、向南还是向北?无路可走!”
延惠说完,长嘘了一口气,又坐到大椅子上去了。
“瓜州已经烧了,沙州也在劫难逃。城池、寺庙、经卷都将被烧毁!”
行德一直站在一旁。诚如斯言,沙州城中十七座大庙里的经卷汗牛充栋,实在太多。值此紧急关头,要想挽救这些经卷,已是无计可施了。
行德告辞了延惠,走出府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三个年青僧人埋头整理经卷的身影。
第09回 朱王礼出征托后事 赵行德抄经了夙愿
赵行德辞别延惠,回到自己的营房后,脑海里还不时地浮现出三位僧人埋头整理经卷的形象。正像延惠所说的那样,沙州城不久就会烧成灰烬。寺庙、财宝、经卷,一切都将在大火中化为乌有。瓜州发生的悲剧将在沙州再现。但是眼下就真地无事可干,只好坐以待毙吗?
行德全无睡意,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冥思苦想。部队要到天亮才会出发,这一夜看来是睡不成了。也许此生像这样躺着休息的时间再也不会有了,这是最后一次。行德心神不定地躺在炕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提出“辩证法是革命的代数学”的深,周围寂静无声。行德感到这一夜比以前的任何一夜都安静,这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静谧。
行德突然间回想起宋都开封的繁华街市,街上身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的来往车马,透过路旁的榆树拂面吹来的清风中没有一点沙粒。街道两边店铺中陈列的商品,应有尽有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大大小小的饭店酒楼中吆喝声不绝于耳。东角楼附近是专营旧货的地方,各种估衣、字画、玉器,价格高低不等。还有歌舞升平的青楼妓寨、仪仗威严的御前街、达官贵人出没的藩府街、酸索门……
“唉……”
回首故国,行德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感叹。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重归故里了。自西陲边关到中原东京相隔几千里,中间多少艰难险阻,不可胜数。突然,行德感到一阵晕眩。他甚至怀疑现在是不是真地离开中原故土如此遥远,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行德开始回顾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西部边关的经历。这是一种情不由衷的思想意识,就像水从高处向低处流动一样,很自然地就这样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从开封出发,进入河西,然后被西夏军抓了壮丁,转战河西各地,最后又遇兵变,成了反叛部队的一员。现在在沙州与其他汉人共同准备与西夏军拼死一战。如果有幸再度人生,只要机遇相同,可能还会走到这条路上来的。追昔抚今,行德感到即使自己的生命与沙州城共存亡也毫无后悔。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从开封到沙州几千里的道路,犹如一条平缓的斜坡,在似水的流年中,自己从这条斜坡上滑过来,现在只身一人躺在这里,再也不抱一丝重返中原的希望。虽然有些初衷未如人愿,尚存遗恨,但是既然已经来到这西陲边疆,而又不能重归故里,也就只好听其自然了。
正在胡思乱想,行德忽然听到叩门声,他赶紧从炕上起来,一个士兵进来传话说,朱王礼大人让行德到他那里去一趟。
老队长朱王礼的驻地不远,行德一到,朱王礼身着全副甲胄,来到中庭迎接。见到行德后朱王礼说:
“我已接到探马来报,西夏军的前锋正在向我方逼近,这是前线曹贤顺大人传来的消息。我打算立即率领城中的兵马奔赴前线。仅从兵力上看,我部与曹大人的部队合在一起,人马也是有限的,难以与黑云压城之势的西夏军抗衡。但是现在评论胜败,还为时过早。因为我想拼死向李元昊的大本营发动一次突袭,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那厮的首级。李无昊一死,西夏军必然全线崩溃。”
朱王礼说到这里,盯着行德,接着说道:
“你必须为我立一块碑。一块朝上仰视的大石碑。几年前我们有约在先,我并没有忘记。建碑的荣誉还是归与你,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必须活下来。”
“这么说来,此次我就不上战场了?”
赵行德问道。
“你就是参加战斗也出不了什么力。我给你三百名士兵,留在城里等候捷报吧。”
“行德愿与大人共赴疆场,拼死一战!”
行德说。实际上他很想亲眼看到老队长一生中最后的决战。
“我虽非猛士,但也征战经年,决无贪生怕死之心!”
“愚蠢!”
朱王礼忍不住大喝一声。
“此次战斗不同寻常。你不怕死,这我知道。可以说对于生死一事,你比我还看得开。但是你不能去参加这次战斗,给我留在城里,这是命令!”
说完,朱王礼走了出去。赵行德赶紧跟上一步,与朱王礼并肩而行,但是他再也没有提及留守城中还是出城参战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朱王礼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不管怎么样,自己必须留守城中了。
作战命令已经发出,所以两人一路上都看到士兵们急急忙忙地向集合地点的校场赶去,校场上集结的的士兵越来越多。
离出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朱王礼一到,就率领一千余人的队伍从北门出城而去。行德率留守的三百名官兵到城门口送行。行德看到出征的将士斗志并不旺盛,与当初作为西夏军前锋的时候相比,朱王礼的这支部队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部队中半数以上的人是延惠的部下,缺乏训练,也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只是在瓜州城受到过西夏军火箭攻击的洗礼。朱王礼将自己的老部下组成一支骑兵队,而将瓜州兵编成步兵队。步兵队与骑兵队隔得不远,人和马都吐出白色的气息。部队一出城门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赵行德送走朱王礼的部队后,随即命令自己的三百名部下到北门集结,他在那里设置了大本营,并对六座城门各自分派了少数士兵把守。
然后,行德直奔曹府,他向延惠禀报此事。去曹府的路上,看到民宅中并无人迹,想必都出城避难去了,只剩下一个个的空房子。他到达曹府时,东方泛白,晨曦映照在犹如废园一般的庭院中。
延惠还是像昨夜那样,呆坐在那张大椅子中。似睡非睡,一时还看不出来,但从他的姿势可以判断出他从昨夜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站起来过。
行德向他禀报,西夏军正在向沙州进发,为了迎敌,朱王礼已率部出征,王府中的大小人等都必须赶紧出城避难,一个也不留。延惠还是那种遇事就紧张的样子,一听这话立即站了起来,有点像自言自语似地、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谈何容易。”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自己的瓜州兵马现在怎么样了?城里的居民到哪里去了?使人觉得他的神志是否已经恍惚了。
“瓜州军皆已随朱将军出征,城中百姓也都出城避难而去,无一人留下。此时此刻,城里仅剩下官自己率三百名士兵留守。除此之外,还有府上大人及其家族人等。”
行德向延惠打听现在曹府中的剩余人数,延惠告诉他,现在府上所剩人数并不太多。行德想起刚才进来时,看到的近侍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