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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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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行德去南门附近的旅店街拜访尉迟光,不巧得很,他正好出去了。店中的伙计说,客官走时交代,不久就会回来,所以行德决定站在外面的小巷口等他一下。

过了一会儿,行德见一身材瘦长、面色黝黑、目光锐利,大约三十岁年纪的汉子朝旅店走来,他心想此人可能就是尉迟光。恰好这时刚才的伙计从旅店门口探出头来,对着来人大声说道:

“客官正好回来了,有一位先生在等你。”

行德赶忙迎上前去,朝着尉迟光一拱手,说道:

“在下姓赵,名行德,在城里驻防军中供职,今日冒昧来访,实在唐突,还望阁下见谅。”

尉迟光显然不知赵行德究竟为了何事来找自己,他用防范的眼光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不速之客,问道:

“先生既然在军中任职,到底有何事要来找我呢?”

“乃是奉太守之命,来拜访阁下。”

“休要再提太守,我辈一向不吃这一套,何况而今已经取得了通关文书。我这里正忙得无法分身,先生如果有事相求,尽管直言。”

初次见面就这样火气冲天,行德看得出尉迟光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他向尉迟光简要地说明了一起去兴庆的打算。

“这是西夏军的命令,还是太守的命令?”

尉迟光问道。

“两者皆是。”

行德答道。

“我从来都不在商队中带客。若是太守或者西夏军任意一方的命令,我都断然不会接受。现在既然是两方共同的意思,我不照办,看来是不行的。只是多带一个外人颇多麻烦。你要是愿意,后天一早出发。不过,明天晚上我们想乘月色做好准备,就那个时候来吧。”

尉迟光又向行德交代,随他的商队而行,就必须一切听从他的命令,行德现在就要答应这个条件才行。

第二天赵行德去朱王礼的公馆向他辞行。朱王礼对他说,他这次赴兴庆要带二十人用的兵器。行德一时不知朱王礼是何用意,朱王礼向他解释,作为与商队随行的报酬,尉迟光要求朱王礼送给他二十套兵器。

“我有点喜欢那个胆大的家伙。所以就接受了他的条件。这下子你可以大出风头了。”

朱王礼接着说。

从朱王礼的公馆出来后,行德又顺便到曹延惠的府上。在那里他知道了尉迟光已来找过延惠,不过不是要武器,而是要五十头骆驼。他向延惠提出,作为办理公事,要调用官府的五十头骆驼。延惠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还需到驼官那里办个交接。

延惠与朱王礼一样,对行德说道:

“先生此去,大可名正言顺,毫不客气。因为他尉迟光除自己的五十头骆驼外,还从我这里弄去五十头,这五十头肯定是有借无还,算是白送给他了。先生一路上万望自己多多珍重啊。”

行德却并不以为然,他的面前浮现出尉迟光桀骜不驯的样子,心想这种人无论给多少报酬也都是枉然。

当夜,赵行德让两名士兵拿着行李,来到约定的地点。过了一会儿,尉迟光也来了,他从两名士兵的手中接过行德的行李,交给了一名驼夫,然后对行德说道:

“随我来吧。”

说完拔腿就走。行德打发两个随从回去,自己跟着尉迟光,在沙地里向前艰难地走去。五月的夜间,寒气逼人。

赵行德一边走一边思忖,这个尉迟光到底是哪国人?他不是汉人,也不是回鹘人、吐蕃人,行德见过西域诸国的人,可没有一种与之相像的。他讲的是当地口音很重的汉语。行德沿着城墙根黑暗的道路走着,实在忍不住了,他向尉迟光问道:

“敢问阁下府上何在?”

尉迟光停下脚步,转头用问话的口气朝行德说道:

“我的名字是尉迟光。”

“我已知阁下的尊姓大名,只是想问一下阁下的故乡。”

尉迟光一听此言,顿时大声喊叫起来:

“你这个书呆子,连尉迟一姓都不曾耳闻吗?除却于阗尉迟王朝之外,再无他人用此姓氏。我的父亲就是王族的一员。”

说完,他便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接着说:

“尉迟家族在与李氏家族的争斗中不幸被击败,直至今日,于阗的王位还在他们手中。不过尉迟一族也成了巨富之家。”

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他的父亲应是于阗人。但尉迟光本人与行德以往见过的于阗人还是有所区别。

“令慈本家何在?”

行德忍不住继续问道。

“我的母亲?她娘家是沙州名门范氏。我的外祖父曾在沙州鸣沙山开凿过几处佛窟。”

“开凿佛窟所为何事?”

问到这里,尉迟光又停下来,转过身来,伸出双手将行德的衣襟一把抓起,大声喝道:

“在鸣沙山上开凿佛窟哪里那么容易?若不是名门富户,又怎能承担得起。你给我好生记住。”

行德感到颈部被紧紧地勒住向上吊起,呼吸困难,他挣扎着拼命地左右摇摆。他想叫喊,但却叫不出声来。最后,他感到双脚离地,身体在空中飘浮。突然间行德已被甩了出去,仰面倒在一个沙包上,但却像是被扔到一堆藁草上,一点也没有摔痛。

行德拂掉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可能是身上没有摔痛的缘故,他对尉迟光的这种做法,也并没有记恨在心。

行德再也不敢问了,默默地跟在尉迟光后面向前走。尉迟光其人,若是依其言,应同时具有于阗人与汉人的血统。他的父亲毫无疑问是汉人,因为河西的汉人多有混血儿。可以看得出,尉迟光身上从母亲一方带来了一些异族的成份。这样看来,他的容貌有点与众不同有并非怪事。

长城脚下的道路似乎一直向前延伸,行德禁不住想,这条路是否永无尽头呢?四下里一片漆黑,走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一点光亮。行德终于看到远方在一片微明中出现了房屋的轮廓。

眼前是一条笔直、狭窄的小路,路两旁的房屋都很矮小,与普通的民居有所不同的是所有的房子都用围墙围了起来。房子的前面可以隐约看到有五、六头大牲口。行德突然站住,朝那边望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朝自己的周围环视了一圈。与他站在一起的尉迟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赵行德立即感到应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也许是又从房屋中出来了几头,路上站着的牲口的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形成了一大群,并且正在逐渐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赵行德被这一大群牲口追赶着,沿城墙退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原来城内还有这样一处宽敞的所在,以前行德从未注意到。这里有一大群骆驼,骆驼群中还有十余个打扮怪异的汉子在忙碌。他们正在往骆驼背上装货。

行德总算听到了尉迟光说话的声音。他那短促有力的吼声不时地从人和骆驼群中发出。行德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行德为了不再与尉迟光走失,他紧紧地跟在尉迟光的身边。尉迟光的话中夹杂着多种语言。当他说回鹘语、吐蕃语或者西夏语时,行德还可以听懂,之后又说了一些什么别的语言,他就完全不知道了。行德再次听到那种他已经听惯了的语言时,他忍不住向尉迟光问个明白,尉迟光刚开始还向他解释,到后来他觉得有点讨厌了,于是大喝一声:

“真讨厌,闭上你的嘴!”

他突然冲上来,一把揪住行德的衣领。与刚才一样,他把行德提了起来,将行德的身子提到空中,然后一把将他掼到沙堆上。

月光照在广场上,百余头骆驼和十几个人的身影斜映在灰色的地上。人们彻夜未眠,一直忙于装载货物。

行德倒是无事可干,他离开了尉迟光,来到骆驼和作业的人们中间,一边慢悠悠地闲逛,一边检查着货物。他是想打听一下这支驼队到底运的什么货。他尽量地通过简单的问话,利用自己已经掌握的各种语言,总算搞清楚了这支商队向东方运去的货物中包括有玉石、锦缎、兽皮、西域各国的的织品和香料,以及种子和其它各种杂用之物。

四周的嘈杂终于平静下来,货物装载完毕,尉迟光一声令下,商队出发了。他们打开了平常一直关闭的南门,向城外走去。百多头骆驼组成了一列长队,随队配有骑在马上的卫兵。赵行德坐在队尾的一头骆驼上,摇摇晃晃地跟着队伍前行。

“我的东西放在何处?”

行德向乘一头骆驼走在自己前面的尉迟光问道。

“搭在你的骆驼上了。以后不要为你自己的东西来问我!”

尉迟光大声说道。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中天上一轮清月,暗淡的月光洒落在莽莽原野上。

尉迟光率领的商队用了将近五十天的时间才从瓜州走到了兴庆,这是行德在瓜州时始料未及的。河西一带无论何处,西夏军与吐蕃军都会不时地发生一些小的冲突。遇到大战时,商队只好原地等待,或者绕道而行,所以白白浪费了许多时日。

行德对尉迟光最感惊异的是他在西夏、吐蕃两军中都颇有面子。两军开战时,双方人马对峙,尚未动手之际,尉迟光可以四平八稳地率队从两军阵中穿过。他们在两军之间的狭长地带插上画有尉迟家守护神“毗沙门天”标记的大旗,表示他的商队正在通过此地,两边的军队都会等待商队过完后再开战端。

吐蕃与西夏之间的小战斗不时地拦住尉迟光的去路,但他对此却并不在意,反而是通过各个城镇时遇到的麻烦使得他大为光火。行德在肃州、甘州和凉州都看到尉迟光大发脾气,怒吼之声不绝于耳。通常为了缴纳通行税,商队不得不在那里逗留两三天。照尉迟光说的,西夏人占领之前,只需要向回鹘人的衙门缴纳即可,而现在除了要向取而代之的西夏人缴纳之外,还得要向仍然执掌着实权的回鹘衙门缴纳。正是因为如此,驼背上驮着的五十块原玉已在途中消耗了五分之一。

赵行德在出发之初对这位年青的队长还不甚了解,现在可以说已经把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尉迟光是个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做的人。名义上他是一个贸易商,实际上将其称作盗贼亦不为过。

在路上,当他们遇到小的商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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