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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望着莽莽的昆仑,跨过清澈的通天河。大自然的诱?反而增添了他的伤感。诗人心底的诗情已被重压在大山之下,他像一个歌手被扼住了喉咙……
他们进入了一望无际的戈壁,一个叫格尔木的地方出现在面前。从那里荡出了一串尘土,迎过来的是另一队蒙古骑兵。
策妄阿喇布坦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曾经发表过的六世是假达赖的声明,派人前来迎驾了。看来也正如康熙皇帝的预料,他怀着政治目的,想试探一下能不能把仓央嘉措弄到准噶尔去。席柱和达木丁苏伦当然是不允许的,他们用堂堂正正的无可辩驳的理由,很有分寸地拒绝了对方的迎接。为了防止意外,立即从格尔木折向东行。其实,即便是绝无意外,他们也都不愿在此久留,因为附近的水草中有一种蚊子,只要无风,就不分昼夜地到处咬人。它飞起来没有声音,比普通的蚊子小得多,却能叮透人的衣服。除了来自北京的两位使臣,其他人都很少见过蚊子,更难忍受这种使他们无力抵挡的围攻。
长途跋涉的疲累,被称为“秋老虎”的炎热,使这支已经走了几个月的队伍行进得一天比一天更缓慢了。虽说有皇命在身,却没有明确的到达期限。他们像无桨的小舟,一会儿游荡,一会儿搁浅。这也正如仓央嘉措的心境,他一会儿知道自己是在向京城走,一会儿又似乎不清楚到底去什么地方。没有目的,没有向留,也没有了好奇心。停也罢,走也罢,快也好,慢也好,对他全都一样。他只是希望能结束这样的生活,但未来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呢?他更是无从知晓。现在,只有皇帝能够决定他的命运了。
康熙皇帝接到了驻扎西宁的喇嘛商南多尔济的奏报,说拉藏汗已经起解假达赖赴京了。事情真的“一如圣算”,众大臣纷纷表示惊服,少不了说一些“天子圣明”、“料事如神”之类的话,但很少有人能猜透皇帝此时的心思。
康熙立刻下了一道圣旨,对代表他办事的席柱、舒兰和代表拉藏汗送人的达木丁苏伦等人严加斥责。皇帝质问说:“汝等曾否思之:所迎之六世达赖喇嘛将置何处?如何供养?”是的,这些问题,他们并没有考虑过,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归他们考虑的事。
席柱等人接读上谕之后,个个惶恐万分。从皇帝的措辞中,他们仿佛看到了正在大怒的“龙颜”。弄得不好,是要革职充军的。尽管皇帝曾经下过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的命令,但是显然又改变了主意。看来,皇帝是不允许真的把这位假达赖弄进京城的。他们这时才发现,押解仓央嘉措原来是一种蒙起眼睛划船的差事。
席柱意识到自己负有主要责任,急得坐卧不安。仓央嘉措成了他们手中的一团炭火,顶在头上的石磨。既不能再把他交给皇帝,又不能退还给拉藏汗,更不?送给第三者(比如那个策妄阿喇布坦)。怎么办?他想遍三十六计,最后还是选中了其中的最后一计——“走为上”,但不是他走,而是让仓央嘉措走。既然京师和拉萨都容不得这位不真不假的达赖,让他在途中一走不就了事了吗?如今皇帝是不会向他们要这个人的了。
席柱也是个当不上官时想当官,当上了官还想越当越大的人。为此,生怕有过,只想立功。他得出一条基本的经验:要想让皇帝了解自己的忠诚和才干,首先就得体会出皇帝的心思和意图。对于仓央嘉措的处理,如果能不使皇帝为难,就会逢凶化吉,加官晋爵。否则,可就凶多吉少了!
席柱请来了仓央嘉措,命手下人取掉他的刑枷,叫左右一律退下。
“您受苦了。”席柱非常客气地对仓央嘉措说,“事已至此,无须多言了。我也是个信佛的人……我劝您,我恳求您,逃走吧!只要您逃走之后永不暴露身份,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他拍了拍自己的顶戴,等待仓央嘉措的回答。
仓央嘉措一听这些话,感到非常意外。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呢?他一时无法回答。他想:是拉藏汗要暗害我,这位好心人要搭救我吗?不是的,拉藏汗已经得了势,我也离开了西藏,他何必再背个杀我的名声?皇帝不是叫我进京吗?席柱怎么敢于违抗圣意呢?逃走?即使是应该逃走,可以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回西藏,人们会认出我来;拉藏汗已经容不得我,还可能引起骚乱和争斗。去民间,又怎样从头去编造自己的历史?去寺院吧,我早已厌倦了那种生活……
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满腔怨怒地质问席柱:“当初你们和拉藏汗到底是如何商议的?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逃走?在拉萨的时候,你对着成千上万的人高声宣布:‘你们的达赖佛爷,是奉皇帝的诏请,到北京去朝觐的。’如今,我若不抵达文殊皇帝〔1〕的金殿亲自觐见过皇帝,就绝不再去任何别的地方!”说罢,拂袖而去,一头钻进自己的帐房。
仓央嘉措仰卧在一块又脏又破的毡片上,两汪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刚才竟然说出了非见到皇帝不可的话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对于皇城北京,他有过美丽的想象,也赞叹过布达拉宫壁画上顺治皇帝接见五世达赖的隆重场面。但他的自我感觉总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放牛的孩子,民间的歌手,酒店的顾客,佛宫的摆设。因而没有和大人物交往的兴趣,更没有同大皇帝交谈的向往。如今,竟然来到了赴京的途中,这是他没有梦想到的。然而,他毕竟和当年五世达赖的境遇大不相同。东风吹过来,他是真达赖;西风吹过去,他又是假达赖。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无法真正搞清?他也没有到皇帝面前去为自己辩解的必要,他早就承认自己是不守清规的了。他也清楚,皇帝由于桑结甲措的缘故不会喜欢他,而拉藏汗的效忠于朝廷的蒙古骑兵比他更有分量。他刚才说的一定要见皇帝的话,不过是对于也来摆弄他的席柱的反抗罢了。
帐房门口罩上了一道阴影,达木丁苏伦侧身而进。
仓央嘉措没有让座,对方也没有坐的意思,再说此处也没有可供落座的地方。
达木丁苏伦斜眼盯着帐房的一角,脸上毫无表情,告诉仓央嘉措说:“离这里不远,往北去有一个很大很美的湖,叫库库诺尔〔1〕。今天是十月十日〔2〕,月亮已经很亮了,路上并不难走。我们决定,今天晚上你可以单独一个人去湖边赏月。”
“什么意思?”仓央嘉措翻过来问。
达木丁苏伦瞥了他一眼,又盯住那帐房的?角说:“大皇帝来了圣旨,说你进京之后无法供养,明白了吧?自己选择好了,想升天,想入地,都行。”说罢,撩门而去。
……
青海湖边。一丝风也没有。夜,静静的;岸,静静的;水,静静的,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水中的月亮是虚幻的,却能使青色的湖怀抱着一颗巨大的珍珠,沉睡在幸福的梦中。这明亮的珍珠自古至今人人喜爱,却没有谁能够捞到。
水和天的遥远距离虽然无法改变,它们却能够在人们视线不及的一端紧密地挨在一起。今夜,水和天又在青海湖上偷偷地拥抱了。它们在悄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无?听到,大概是关于谁的命运吧。
湖心山的影子,模糊到了不存在的程度。在茫茫的青海湖中,它是一座孤岛。孤岛有孤岛的骄傲,孤岛也有孤岛的凄凉。孤岛的诗意在于清高。
一个身材优美的藏族妇女正向湖边走来。
月光下,那有点儿类似舞姿的形影急速地向前移动着。湖岸上发出沙沙的足音。
她顾不得看路,不停地向远方张望。她显然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像是为了追寻什么,从天涯来到了海角。
地面上还是没有一丝儿风,湖面也还是那样平静。她的脚步更加凌乱了,像是迎着暴风雨在泥泞中拼命地奔走。
她蓦地站住了,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望见了!她终于望见了!是她亲昵地叫过多少次“宕桑汪波”的那个人。不,他不是宕桑汪波,也不是六世达赖,他是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站在湖边的巨石上,像一只远征的鹰坠落在陌生的山岩。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在人生的旅途中,他刚刚迈步不久,走了不长的一段路程,却已经累了,累极了,麻木了。他觉得连拔一棵草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嘴角上掠过一丝淡淡的苦笑。他想,他的一切怨苦,都是由爱而生。如果心中没爱,他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在这个进退不得的地方。但他并不后悔,如果各处都没有爱美之心在跳动,还算什么人间!
他对山川的爱,对善良的人们的爱,对人间的爱,凝聚成了对一个人的爱。在这什么也不准他再爱了的时刻,他突然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于琼卓嘎!”
同时,一个蒙面人从他的背后蹿上来,将他狠狠地猛推了一把。
平静的湖水里,仿佛砸进了一座雪山,浪花惊呼着四散奔逃……
已经离他不远的那个女人,几乎与浪花同时发出了惊呼。已经晚了!仅仅晚到了一步,晚叫了一声,但却永远无法追回,无法弥补了!
她走了那么长的路,雪山、冰河、森林、草地、陡坡、深谷……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满心有燃不尽的火,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当听到一个好心的卫兵悄悄指点她到湖边来找仓央嘉措的时候,她就颤抖了。而此刻,她完全瘫软了。她跌倒在地上,用纤弱的手臂支撑着身子,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湖水又恢复了平静。水中的月亮又露出了安详的面容。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月亮的周围,星星的间隙,岸边的草丛中,鱼拱的气泡里,双栖的鸟翅上……都回荡着一个女人的心音。
天地万物都在倾听着她的诉说,都在收藏着她的情话。
这是于琼卓嘎对仓央嘉措的和着热泪的诉说——无声的心灵的倾泻:
我来了,你却去了……你没有来得及看到我的身影,我却赶上了为你送行!你写给我的最后的诗,是央宗阿妈送到的。她向龙夏证实了我的确是你?情人。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