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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了可以立为储君的皇子,母以子贵,哪怕是强盗土匪出身,也拦不住唐天霄的册后步伐了。
即便暂时不册后,她的地位,也已无可动摇。因此冷宫那边辗转传话过来时,颇有点儿吞吞吐吐,显然是怕可浅媚不悦。
但可浅媚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去了冷宫。
跟着内侍的脚步穿过长长的永巷,打开一扇封闭的破落宫门在满眼蒿莱间继续往前走时,她忽然发现唐天霄待自己到底有多好了。
她也曾给罚过关过折磨过,但除了大理寺那次,她几乎没有去过任何腌臜的地方。
她甚至没想过,这样富丽堂皇满是琼林玉殿的皇宫里,也有这样恐怖而不祥的地方。
宫院里陈旧的影壁早已斑驳得不成模样,日晒雨淋了不知多少年的琉璃花纹有一块没一块,露出灰蒙蒙的砖块,早已辨识不出原先的图案。一只黑猫正从影壁上大摇大摆地走过,带着很浓重的鼻音,很是阴森地“喵呜”一声,窜到另一面的屋檐上去了。
屋檐长着某种耐旱的草,或高或低,笔直笔直的,像谁竭力仰着头向浩渺无际的天空一声声地嘶声嚎叫着。
香儿、桃子跟在她身后,都禁不住抱住了胳膊。
桃子嘀咕道:“这里怎么阴气森森的?”
香儿道:“这不是冷宫吗?历朝历代被废的妃嫔们到了这里,大多年纪轻轻就死了,有病死的,有给人害死的,数都数不清。这皇宫有了多少年,这里就当了多少年休弃妃嫔们的坟墓,不阴气森森才怪呢!”
可浅媚摸摸这些日子重新扣回腰际的长鞭,道:“别怕,就是有女鬼跑出来,我也管教两鞭子把她们抽跑!”
说得两人都笑起来,这才觉得轻松些。
跟着内侍走进其中一间屋子时,可浅媚迎面被风中摇荡的蛛网扑了一头的灰,不由打了个喷嚏。
这时,只闻沈皇后沙哑着嗓子道:“从蛮夷之地来的野丫头,居然比我还娇贵,也算是奇了!”
屋子四面的门窗早已破落得不堪。
为了堵住日益凛冽的秋风,向北的两扇窗子都用破布或破油纸堵了起来,可浅媚费了好大工夫,才能习惯屋中的昏暗,看清坐在里侧床榻上的沈皇后。
她的簪环尽去,身着素衣,未施脂粉的脸掩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倒似比平时要柔和一些。
她失神地望着如琼枝玉树般站在眼前的可浅媚,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他是无心的,现在才晓得,他早就在策划了。也许从册我为迎我入宫那天起,他便有了打算了!”
她说的没头没脑,可浅媚却能猜着她的意思,叹道:“他是大周皇帝,自然以天下为重。他娶你,当然是因为你是沈度的女儿,就像你父亲把你嫁他,并以你为傲,无非是因为他是皇帝而已。”
沈皇后点头道:“没错,我是棋子。我是父亲的棋子,也是他的棋子。但我总想着,我这个棋子到底不是别人,我是他的妻子,从乾元门迎进来的大周皇后。他贪玩爱闹,可对我一向很好,我总以为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浅媚笑了起来:“当然有你了。你姓沈,他心里怎敢没有你?”
沈皇后挪动了下身体,那辨不出什么颜色的破木榻便发去呻。吟般的嘎吱嘎吱声,仿佛随时要断裂开来。
沈皇后也像在呻。吟:“我真傻,我真的太傻了!我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好,每每看到他有意无意分化我们沈家的势力,总是告诉父亲要恪守君臣之道,不要太多干预份外的政事。只要我生了皇子,就是未来的君主,以后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我又何必计较眼前一点点得失?父亲过于专权,若惹得他不痛快,只怕会连累我失宠。我竟没想过,其实我从未得宠过。”
可浅媚忍不住叹道:“你比宇文贵妃笨多了!宇文贵妃虽然尽做些笨事,可到底是个明白人。”
“他对宇文贵妃比对我好。”
沈皇后仿佛在呜咽,“至少他让宇文贵妃怀孕了。可他却给了我那个会导致不孕的香露。我生日前和他一起回府省亲,还是宾客中有懂得医道的人悄悄告诉了我父亲。我以为他是无心的,因为这香露谢德妃、杜贤妃她们也有。可现在……你看到了,他早就想把沈家灭族,连太后帮着说话也没用。他……他不喜欢我便罢了,何必连个孩子也不肯给我?”
敢情她到现在还认为至少那个和沈家有亲故的宣太后是帮着她的?
可浅媚叹道:“你真蠢。若让你生下皇子,他处置你们沈家能这么干净利落毫无顾忌?何况你是嫡后,生了皇子后一定要册为太子的。他岂肯让沈家多出这么一个甩不了的筹码?他又岂会让未来的国君有这么不光彩的母族?”
沈皇后脸色刷白如鬼,低低道:“没错,我是蠢。我还以为你是口没遮拦的异族笨女人,很好对付,原来连你也比我聪明多了。沈家败了,灭了,我也快死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还在想着他?我恨他诛我满门,我恨他薄情寡义,可我为什么还想着他?”
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可浅媚心口一阵阵地发紧着,一阵阵地疼痛着。她勉强笑道:“他诛你满门,他薄情寡义,你还想着他?”
沈皇后仿佛站不住,身体倾斜着,慢慢仆倒在床塌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哑着嗓子道:“是啊,我想着他。从给关到这里,我把我带过来的所有簪环首饰都送给了看管冷宫的管事,只求他们传个口信给皇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见到他能说什么,可我就是想他过来,想再看他一眼。”
可浅媚脸色发白,却大笑道:“你疯了罢?若有人诛我满门,又敢对我薄情寡义,我无论如何也会要他死,就是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他!”
沈皇后呜咽着,声音越来越低:“所以说,我蠢,我没用……我想他死,可我更想念他……我指望有旁的人能替我报仇。可浅媚,你会为我们沈家报仇吗?”
可浅媚怔了怔,笑得更厉害:“沈皇后,你真的疯了?你知道天霄对我有多好吗?知道天霄为什么这么急把你从皇后这个位置赶走吗?他一心盼着我快生个皇子,好名正言顺扶了我做皇后呢!我为沈家报仇?想想血燕之事你是怎么污蔑我的,我不添上几句话让沈家多死几个人为我自己报仇便是厚道了!”
“血燕,北赫秘毒……”
沈皇后口中慢慢溢出乌黑的鲜血,低低地呻。吟,“其实我恶事做得不少,死得不冤……只是……扣在我头上的罪过……明明不是我做的……”
香儿等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已惊叫起来。
可浅媚急忙奔上前,扶住她道:“你……你怎么了?皇上……似乎没说要你死呀!”
沈皇后喘着气,口中便呼哧呼哧地往外吐着血。
在四散血腥味和死亡气息中,她嘶声道:“我想他!我恨他!我见不着他,只能见一见他最心爱的女人感觉感觉他的气息……我蠢,我好蠢……我……我该死……”
可浅媚忙对着慌成一团却不敢近前的两名侍女道:“快去传太医。她……她服毒了!”
香儿、桃子慌忙奔出去时,沈皇后忽然紧紧攥住可浅媚的袖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地吐着字眼:“乾元殿那个……自杀的小福子,的确是……沈家的人。他说……他……没有撒谎!”
可浅媚白了脸,望了一眼已跑出屋子的两名侍女,压低了声音道:“什么小福子大福子,我记不清了。”
沈皇后并不和她争执,只是瞪着她的身后,慢慢伸出手,用极妩媚的姿势侧了侧头,细柔了声音道:“皇上,来接我回宫了?”
可浅媚一惊,忙回头看时,门耷拉,窗耷拉,只有蜘蛛不厌其烦地把破了再破的网一遍遍修补着,哪有半个人影?
正觉有些毛骨悚然时,一道劲风忽地从破窗间穿过,刮开勉强衬住的油纸,“哧啦”一声碎了,纸钱般飘飞在逼仄的屋子里。
风大了,只闻“砰”地一声,又是破门扇敲在了墙上,紧跟着便是快要折断的木头呻。吟般的吱呀声。
门户洞开,这屋子里格外的冷,却终于透进一串光明。
可浅媚转过头,只见沈皇后半边身子快要伸到床外,黑发几乎全都拖到了地上,一只手扔执着地向前伸着。
她的五指青白,指甲乌黑,嘴唇也乌黑渍得透了,极是狰狞,神情间却满是希冀和惊喜。
可浅媚蹲下身,小心地将她头发掬起,把她扶回床上躺好。
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放大。
可浅媚伸出手,为她阖上不肯闭上的眼眸。
有滚烫的泪水,在顷刻间湿了她的手掌,把她烫得直哆嗦。
夜间唐天霄回怡清宫时,一眼看到梅婕妤正跪在可浅媚身畔,为她轻轻捶着腿。
他愕然,也不敢便问起,只待梅婕妤上前见了礼,便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先回宝和宫去吧!”
梅婕妤应声退下,可浅媚已懒懒道:“喂,你心疼啦?”
唐天霄不答,把她拖到自己身畔坐了,问道:“听说你命人以嫔礼安葬沈凤仪?”
可浅媚斜睨他一眼,轻声道:“难道让人把她破席一裹扔到乱葬岗?”
“自然……不会。”
唐天霄眯着凤眸,“不过,沈家谋逆大罪,沈凤仪受牵连,也是难免的。”
可浅媚点头道:“所以即便她也曾是皇上枕边之人,每日家颠凤倒鸾,亲亲我我,也注定了不得好死?”
唐天霄狼狈,微愠道:“谁要她死了?你又不是没看见,是她自己服了毒,并非我容不得她。何况,她落到这样下场,不也是罪有应得?真按大周律令,她做的那些事,早前就该是死罪了!”
“对呀,至少那些给害死的宫女们已不是最近的事了,甚至也不是宫里什么秘密了。若在沈家赫赫扬扬权势熏天的时候,她弄死那些人,其实跟弄死几只猫儿狗儿并没什么差别。”
可浅媚仰着脸向他笑笑,“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因此而万劫不复吧?”
弄死几个宫人,诚然跟弄死几只猫儿狗儿没什么差别。
沈皇后的万劫不复,当然不是因此而起。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