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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脸上就凛然得不自在了。
青年人客气的向我点点头。
“可以坐下来吗?”
温和的语气使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也是个异乡人,说的是英语。
“请问,你是不是来买去巴塞隆纳的票?”
“嗯,什么?”一听这人不是向我要钱,自己先就胀红了脸。我断定他也是上
来讨钱的啊!
“是这样的,我们有两张船票,临时决定不去巴塞隆纳了,船公司退票要扣百
分之二十,损失太大了,所以想转卖给别人。”
我抱歉的向他摇摇头,爱莫能助的摊摊手,他不说什么,却也不走,沉默的坐
在我一旁。
墙上的电子板亮出了二十一号。
我静静的等著,无聊的看著窗坍,一辆绿色的汽车开了,一个红衣服的女人走
过就在那时候,我又看见了,在窗外,清清楚楚的赶著在过街的,那个被我刚
刚才甩掉的流浪汉。
我快速的转过身,背向著玻璃,心加速的跳起来,希望他不要看见我,可是那
是没有用的,知道那个人不是路过,知道他是跟著我老远跑来的,知道他是有企图
的钉上了我,认定我是那个会给他两百块钱的傻瓜,现在他正经过窗口,他在转弯
,他要进来了。
那个流浪汉跨进了船公司,站在入口处,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眼光扫视到我,我迎著他,恶狠狠的瞪著眼。
看得出他有一点狼狈,有羞辱,有窘迫,可是他下决心不管那些,疲惫而又坚
决的往我的位子一步一步的拖过来。
明明料中的事,看他真过来了,还是被惊气得半死,恨不得跳起来踢死他。
他实在没有邪恶的样子,悲苦的脸,恍恍惚惚的,好似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命运的人,一生里遭遇的都是人世的失意和难堪。
他走近我,小心翼翼的沾著长椅子的边,在我身旁轻轻的坐下来,他一坐下,
我就故意往一边移开,当他传染病似的嫌给他看。
这时,大概他发觉我身旁还坐了一个跟他气质差不多的人,简直骇了一大跳,
张著嘴,决不定要什么表情,接著突然的用手指著嬉皮,结结巴巴的低嚷了起来。
“怎么,你也向她要钱吗?”
这个陌生人如此无礼的问出这么荒谬的问题来,窘得我看著自己的靴子,像个
木头人一样的僵著,看也不敢看那嬉皮。
“没有,你放心,我不向她讨钱。”嬉皮和气的安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个人看见别人笑,居然也嘻嘻的笑起来,那份天真,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不相信他是疯子,他不过是个没有处世能力而又落魄的流浪人罢了,也许是
饿疯了一点。
“你看,我又来了。”他吸了一口气向我弯了弯身,又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
的微笑来。
我冷著脸,沉默著。
“你的船呢?”青年人问他。
“什么船?”他茫然不知所措的。
“你不是船上下来的海员?”青年肯定的说。
“我?不是啊!”他再度吓了一跳。
“我我我是这个,给你看。”
他又去掏他的纸头了,隔著我,递给青年人,那边接了过去。
“挪威领事馆,证明你是挪威公民,护照在丹娜丽芙被人偷掉了啊!这么
回事。”
他高兴得很,如释重负拚命点头。
“那你在这里干吗?”青年又好奇的问他。
他一指就指著我,满怀希望的说∶“向她请求两百块钱,给我渡海过去,到了
那边,就有钱了。”
我再度被他弄得气噎,粗暴的站了起来,换到前面一张长椅上去。
这个人明明在说谎,一张船票过海是五百块,不是他说的两百。
当然,他又跟著坐了过来了。一步都不放松的。
“这样好吧?你不肯给我钱,干脆把我藏在你的车子里,偷上船,上了船,我
爬出来,自己走上岸,不是就过去了吗?”
他像发明什么新花样似的又兴奋的在说了。
嬉皮青年听了仰头大笑起来,我被气得太过头,也神经兮兮的笑了,三个人一
起笑,疯子似的。
“不要再吵了,没有可能的,请你走吧!”
我斩钉截铁的沉下了脸,身后嬉皮青年仍在笑,站起来,走了开去,对我做了
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那个陌生人笑容还没有退去,挂在那儿,悲苦的脸慢慢铺满了欲泣的失望。
“我替你做工,洗车,搬东西,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几乎哀求到倒下地去了,仍然固执的缠住我。
我的忍耐已到了失去控制的边缘,不顾一大厅的人都悄悄的在注视我们这一角
,站起来再度换了一排椅子。
不能给他钱,一毛钱也不给他,这样过分的骚扰实是太可恶了,绝对不帮助他
,何况,他是假的。
“我已经流浪了四天了,没吃、没睡,只求你帮帮忙,渡过海,到了丹娜丽芙
就有钱了,我支持不下去啦,善心的,请你。”
他又跟了上去,在我旁边嗫嚅不停的讲著,好像在哭了。
“我是从挪威来度假的,第一次来迦纳利群岛,住在丹娜丽芙的十字港,来了
才三天,一个女人叫我请她喝酒,我就去跟她喝,喝了好多又去跟她过夜,第二天
早上,醒过来,躺在一个小旅馆里,身上的护照、钱、自己旅馆的钥匙、外套,都
不见了……我走回住著的旅馆去,叫他们拿备用钥匙给我开门,我房间里面还有支
票、衣服,可是旅馆的人说兵们旅客太多,不认识我,不肯开,要我渡海来这边挪
威领事馆拿了身份证明回去才给开房门,借了我一点钱过海来,后来,后来,就没
钱回去了,一直在码头上流浪……”
我听他那么说,多少受了些感动,默默的审视著他,想看出他的真伪来。
“只要两百块,这么一点钱,就可以渡我过去了,到了那里,开了房门,就有
钱了。”
“你自己领事馆不帮你?”怀疑的问他。
他死死的摇头,不愿答一个字。
“这几天,只要渡船来了,我就跑上去求,我情愿替船上洗碗,洗甲板,搬东
西,擦玻璃,什么都肯做,只要他们给我免费坐船过去,可是没有人理我,他们不
听我的。”他低喊著。
“如果你肯帮助我,我一生都会记得你,两百块钱不是一个大数目,而我的幸
福却操在你的手里啊!”
“这当然不是大数目,可是,我的朋友,你的困难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内
心挣扎得很厉害,眼看他已经要征服我的同情心了,又眼看他将拿了我的钱,在背
后诅咒我的拖延,又好似听见他暗笑我傻子的声音,这么一想,我竟残酷的回答了
他上面的那句话。
“好吧,当然,当然跟你没有关系……好吧……好……”
他终于不再向我纠缠了。喃喃低语著,脸上除了疲倦之外,再已没有了忧伤,
嘴唇又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知道,盼望著的收获是落空了。
“总是一团糟,总是坏运气的啊!”
他突然又慢慢的抬起头来,恍惚的、镑镑的微笑起来,慢慢说匣这样的句子来
,像唱歌,像低泣,又像叹息。
当然,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惊异的呆望著他,那张悲愁的脸,那个表
情,终其一生,我都不能够忘记吧!
那时,窗口站著的一个军人突然向我招手,隔著老远,大声喊著∶“是二十六
号吗?快来吧!”
我蓦然惊觉,跳了起来,那个流浪汉也惊跳了起来,我匆匆忙忙的往售票窗口
跑去。
“等你二十六号好久了。”窗口的小姐埋怨起来。
“对不起,我没注意。”
“哪里?”
“丹娜丽芙,现在那班船,带车,牌子是西亚特一二七。”
售标小姐很快的开了票,向大门的方向努努嘴,说∶“去那边付钱,一千五百
块。”
我不敢回头,往第一个小窗口走去,递进去两张千元大钞。
那时我内心挣扎得很厉害。我的意念要挣脱自己做出相反的事情来。
两百块钱只是一杯汽水,一个牛肉饼的价钱,只是一双袜子,一管口红的价钱
,而我,却在这区区的数目上坚持自己美名“原则”的东西,不肯对一个可怜人伸
出援手。万一,那个流浪的人说的都是真话,而我眼看他咫尺天涯的流落在这里,
不肯帮他渡过海去,我的良知会平安吗?我今后的日子能无愧的过下去吗?
“喂!找钱!”窗内的小姐敲敲板壁,叫醒了在窗前发愣的我。
“快去吧!时间不多了!”她好意的又催了一句。
我抓起了船票和找回来的零钱,一甩头,冲了出去,船要开了,不要再犹豫这
些无聊的事了。
夜来了,虽然远远的高楼灯火依旧,街上只是空无一人,夜间的港口,更是凄
凉。
大玻璃窗就在我身后,我刚刚才走出船公司,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
去理那一丝丝牵住我心的什么东西,绿灯马上要转亮了,我过街,拿车,开去码头
,上船,就要渡到对岸去了。
可是我还是回了头,在绿灯转亮,我跨过街的那第一步,我突然回了头。
在那个老旧的大厅里,流浪的人好似睡去了一般动也不动,垂著眼睑,上身微
微向前倾著,双手松松的摊放在膝盖上,目光盯在前面的地下,悲苦和忧伤像一个
阴影,将他那件水红的衬衫也弄褪了颜色,时间,在他的身上已经永远不会移动了
,明天的太阳好似跟这人也不相干了。
我觉得自己在跑的时候,已经回到大厅里了,正在大步向那个人跑去,踏得那
么响的步子,都没有使他抬起头来。
“这个,给你。”我放了五百块钱在他手里,他茫茫然的好似不认识我似的对
著我,看看钱,他还是不相信,又看我,又看钱。
“去买些热的东西吃吧!”温和的对他轻轻的说。
“你”他喃喃的说。
“下次再向人藉口要钱的时候,不要忘了,从大迦纳利岛去丹娜丽芙的船票是
五百块,不是两百。”我诚恳的说。
“可是,我还有三百在身上啊!”他突然愉快的喊了起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