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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羊绑在柱子上,然后上天台去看看是谁家的混蛋放羊出来的。
天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好,明天杀来吃掉。”荷西咬牙切齿的说。
等我们下了天台,再去看羊,这只俘虏不但不叫,反而好像在笑,再低头一看
,天啊!我辛苦了一年种出来的九棵盆景,二十五片叶子,全部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
我又惊又怒又伤心,举起手来,用尽全身的气力,重重的打了山羊一个大耳光
,对荷西尖叫著∶“你看,你看”然后冲进浴室抱住一条大毛巾大滴大滴的流
下泪来。
这是我第一次为沙漠里的生活泄气以至流泪。
羊,当然没有杀掉。
跟邻居的关系,仍然在借东西的开门关门里和睦的过下去。
有一次,我的火柴用完了,跑到隔壁房东家去要。
“没有,没有。”房东的太太笑嘻嘻的说。
我又去另外一家的厨房。
“给你三根,我们自己也不多了。”哈蒂耶对我说,表情很生硬。
“你这盒火柴还是上星期我给你的,我一共给你五盒,你怎么忘了?”我生起
气来。
“对啊,现在只剩一盒了,怎么能多给你。”她更不高兴了。
“你伤害了我的骄傲。”我也学她们的口气对哈蒂耶说。
拿著三根火柴回来,一路上在想,要做史怀哲还可真不容易。
我们住在这儿一年半了,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我呢
,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反正都是邻居们训练出来的。
沙哈拉威的青年女子皮肤往往都是淡色的,脸孔都长得很好看,她们平日在族
人面前一定蒙上脸,但是到我们家里来就将面纱拿掉。
其中有一个蜜娜,长得非常的甜美,她不但喜欢我,更喜欢荷西,只有荷西在
家,她就会打扮得很清洁的来我们家坐著。后来她发觉坐在我们家没有什么意思,
就找理由叫荷西去她家。
有一天她又来了,站在窗坍叫∶“荷西!荷西!”
我们正在吃饭,我问她∶“你找荷西什么事?”
她说∶“我们家的门坏了,要荷西去修。”
荷西一听,放下叉子就想站起来。
“不许去,继续吃饭。”我将我盘子里的菜一倒倒在荷西面前,又是一大盘。
这儿的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我可不喜欢四个女人一起来分荷西的薪水袋。
蜜娜不走,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
“不要再看了,当她是海市蜃楼。”我厉声说。
这个美丽的“海市蜃楼”有一天终于结婚了,我很高兴,送了她一大块衣料。
我们平日洗刷用的水,是市政府管的,每天送水一大桶就不再给了。所以我们如果
洗澡,就不能同时洗衣服,洗了衣服,就不能洗碗洗地,这些事都要小心计算好天
台上水桶里的存量才能做。天台水桶的水是很咸的,不能喝,平日喝的水要去商店
买淡水。水,在这里是很珍贵的。
上星期日我们为了参加镇上举行的“骆驼赛跑大会”,从几百里路扎营旅行的
大漠里赶回家来。
那天刮著大风沙,我回家来时全身都是灰沙,难看极了。
进了家门,我冲到浴室去冲凉,希望参加骑骆驼时样子清洁一点,因为西班牙
电视公司的驻沙漠记者答应替我拍进新闻片里。等我全身都是肥皂时,水不来了,
我赶快叫荷西上天台去看水桶。
“是空的,没有水。”荷西说。
“不可能嘛!我们这两天不在家,一滴水也没用过。”我不禁紧张起来。
包了一块大毛巾,我光脚跑上天台。水桶像一场恶梦似的空著。再一看邻居的
天台,晒了数十个面粉口袋,我恍然大悟,水原来是给这样吃掉了。
我将身上的肥皂用毛巾擦了一下,就跟荷西去赛骆驼了。
那个下午,所有会疯会玩的西班牙朋友都在骆驼背上飞奔赛跑,壮观极了,只
有我站在大太阳下看别人。这些骑士跑过我身旁时,还要笑我∶“胆小鬼啊!胆小
鬼啊!”
我怎么能告诉人家,我不能骑骆驼的原因是怕汗出太多了,身上不但会发痒,
还会冒肥皂泡泡。
这些邻居里,跟我最要好的是姑卡,她是一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子,很会思想。
但是姑卡有一个毛病,她想出来的事情跟我们不大一样。也就是说矣对是非的判断
往往令我惊奇不已。
有个晚上,荷西和我要去此地的国家旅馆里参加一个酒会。我烫好了许久不穿
的黑色晚礼服,又把几件平日不用的稍微贵些的项链拿出来放好。
“酒会是几点?”荷西问。
“八点钟。”我看看钟,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
等我衣服、耳环都穿好弄好了,预备去穿鞋时,我发觉平日一向在架子上放著
的纹皮高跟鞋不见了,问问荷西,他说没有拿过。
“你随便穿一双不就行了。”荷西最不喜欢等人。
我看著架子上一大排鞋子球鞋、木拖鞋、平底凉鞋、布鞋、长筒靴子
没有一双可以配黑色的长礼服,心里真是急起来,再一看,咦!什么鬼东西,它什
么时候跑来的?这是什么?
架子上静静的放著一双黑黑脏脏的尖头沙漠鞋,我一看就认出来是姑卡的鞋子
。
她的鞋子在我架子上,那我的鞋会在哪里?
我连忙跑到姑卡家去,将她一把抓起来,凶凶的问她∶“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你为什么偷走?”
又大声喝叱她∶“快找出来还我,你这个混蛋!”
这个姑卡慢吞吞的去找,厨房里,席子下面,羊堆里,门背后都找遍了,
找不到。
“我妹妹穿出去玩了,现在没有。”她很平静的回答我。
“明天再来找你算帐。”我咬牙切齿的走回家。那天晚上的酒会,我只有换了
件棉布的白衣服,一双凉鞋,混在荷西上司太太们珠光宝气的气氛里,不相称极了
。坏心眼的荷西的同事还故意称赞我∶“你真好看,今天晚上你像个牧羊女一样,
只差一根手杖。”
第二天早晨,姑卡提了我的高跟鞋来还我,已经被弄得不像样了。
我瞪了她一眼,将鞋子一把抢过来。
“哼!你生气,生气,我还不是会生气。”姑卡的脸也胀红了,气得不得了。
“你的鞋子在我家,我的鞋子还不是在你家,我比你还要气。”她又接著说。
我听见她这荒谬透顶的解释,忍不住大笑起来。
“姑卡,你应该去住疯人院。”我指指她的太阳穴。
“什么院?”她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姑卡,我先请问你,你再去问问所有的邻居女人,我们这个家
里,除了我的”牙刷”和“丈夫”之外,还有你们不感兴趣不来借的东西吗?”
她听了如梦初醒,连忙问∶“你的牙刷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了激动得大叫∶“出去出去。”
姑卡一面退一面说∶“我只要看看牙刷,我又没有要你的丈夫,真是。”
等我关上了门,我还听见姑卡在街上对另外一个女人大声说∶“你看,你看,她伤
害了我的骄傲。”
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
素人渔夫有一个星期天,荷西去公司加班,整天不在家。
我为了打发时间,将今年三月到现在荷西所赚的钱,细细的计算清楚,写在一
张清洁的白纸上,等他回来。
到了晚上,荷西回来了,我将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看,半年来我们
一共赚进来那么多钱。”
他看了一眼我做好的帐,也很欢喜,说∶“想不到赚了那么多,忍受沙漠的苦
日子也还值得吧!”
“我们出去吃晚饭吧,反正有那么多钱。”他兴致很高的提议。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国家旅馆吃饭,很快的换好衣服跟他出门,这种事实在很少
发生。
“我们要上好的红酒,海鲜汤,我要牛排,给太太来四人份的大明虾,甜点要
冰淇淋蛋糕,也是四人份的,谢谢!”荷西对茶房说。
“幸亏今天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正好大吃一顿。”我轻轻的对荷西说。
国家旅馆是西班牙官方办的,餐厅布置得好似阿拉伯的皇宫,很有地方色彩,
灯光很柔和,吃饭的人一向不太多,这儿的空气新鲜,没有尘土味,刀叉擦得雪亮
,桌布烫得笔挺,若有若无的音乐像溪水似的流泻著。我坐在里面,常常忘了自己
是在沙漠,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好日子里一样。
一会儿,菜来了,美丽的大银盘子里,用碧绿的生菜衬著一大排炸明虾,杯子
里是深红色的葡萄酒。
“啊!幸福的青鸟来了!”我看著这个大菜感动的叹息起来。
“好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嘛!”荷西那天晚上很慷慨,好像大亨一样。
长久的沙漠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现实生活上的享受,都附
带的使心灵得到无限的满足和升华。换句话说,我们注重自己的胃胜于自己的脑筋
。
吃完晚饭,付掉了两张绿票子,我们很愉快的散步回家,那天晚上我是一个很
幸福的人。
第二天,我们当然在家吃饭,饭桌上有一个圆圆的马铃薯饼,一个白面包,一
瓶水。
“等我来分,这个饼,你吃三分之二,我拿三分之一。”
我一面分菜,一面将面包整个放在荷西的盘子里,好看上去满一点。
“很好吃的,我放了洋葱,吃嘛!”我开始吃。
荷西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光了饼,站起来要去厨房。
“没有菜了,今天就吃这么些。”我连忙叫住他。
“今天怎么搞的?”他莫名其妙的望著我。
“拿去看!”我将另一张帐单递给他。
“这是我们半年来用掉的钱,昨天算的是赚来的,今天算的是用出去的。”我
趴在他肩膀上跟他解释。
“这么多,花了这么多?都用光了!”他对我大吼。
“是。”我点点头。
“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荷西抓起来念著我做的流水帐“蕃茄六十块一公斤,西瓜两百二十一个,
猪肉半斤三百”“你怎么买那么贵的菜嘛,我们可以吃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