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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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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入房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个字字入耳,毫无困难。

客店是传播流言的地方,打听各方琐事平常得很,两人的谈话不涉及造谣是非,应该不会发生纠纷。

店伙送来一壶六安茶,便不再前来招呼了。

他喝了两杯茶,取了洗漱用具直奔院角的水井。

本来可以用木桶,盛了水在房中沐浴洗漱的,但大多数旅客除了在公用浴室沐浴之外,洗漱通常就在水井边进行。乡镇的简陋旅店,很少有高贵的旅客投宿,设备差理所当然,没有人会少见多怪的。

如果有女眷,当然不会在水井旁出现。

到了水井旁,刚取过打水桶,他突然重新将桶放下,身形似电一闪即逝。

虚掩的房门,传出普通人不可能听到的轻微声息,但他听到了。

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正在他房中自床下拖出放在床底的马包,另一手抓住枕旁的百宝囊。

那把型式古朴的宽锋剑,放在枕旁内侧。

“没有甚么好偷的,值钱的东西在我的荷包内。”他堵在房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床口的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拉开马步。

是一个脸色不健康、黄褐有病容、五短身材的人,乱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宽大破旧的褐衫,泛灰的长裤,脚上居然是一双直筒子半统布靴,有点像侩鞋,是唯一稍像样的物件。

菜油灯光线有限,这人的轮廓模糊,一双眼睛似乎幻现黝黑的幽光,像是鬼物。

“你是对面客房的旅客。”他平静地说:“店伙说你们落店已经三天,令尊生病,盘缠将罄,所以偷窃济急。看你的身手,偷窃未免委屈了你。喂!真需要救急吗?开口啦!不要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气鬼。”

这人狠狠地打量他,扭头看看那把古剑,最後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默不作声似在思索该如何突围出困,也像在思量他的话中诚意。

“如果你不便说,我也不便勉强。百宝囊里有廿吊钱,你掏出来好了。”他让至门旁从怀袋中掏出一卷宝钞扬了扬:“宝钞不值钱,一贯只能换廿五六文钱,这有廿二贯,仍可派小用场,至少两贯可以抵一天房钱,都送给你啦!”

那年头物价相当便宜,可是,宝钞却通货膨胀,一贯面值(一贯等于一千文,称十吊,原始值是一两银子)的宝钞,只能当廿五至廿八文行使。

钱文成了主要通货,严禁使用金银,早些年使用金银会被杀头,目下是禁闭枷号,也禁止以物易物。结果钱文升值,宝钞贬值了三十倍,仍在天天贬,私用银子禁不胜禁。

这种三流旅舍的单间,住一夜廿文钱尽够了。

金子目下更贵,本来四两银换一两金,私下兑换金一两换银七两半,银一两可换钱一千三百文。买一斤肉,三文钱而已,用宝钞则需小额宝钞一百文。宝钞有六种:一贯、五百文、四百、三百、两百、一百。

二十吊钱,重量将近七斤半,真够提的,可以算是财主了。

那人怎敢相信他的话?天下那有糊糊涂涂扮送财童子的大好人?

他将一大卷宝钞抛出。

那人伸手一抄,有如笔筒粗的一卷宝钞反向他飞射,居然不曾因高速而散开,翻腾呼啸著向他迸射,劲道极为猛烈。

宝钞每张长一尺,宽六寸,桑皮纸所印制。廿二张卷成六寸宽的圆筒,体积可观,用内力掷击,挨上一下那就灾情惨重。

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只感到手上一震。

“你出来。”他恼火地叫,一跳便到了院子里。

人影如虚似幻,如影附形衔尾跟到,小鬼拍门一掌吐出,攻他的胸口。

他反手急抄,擒龙手刁脉门。

那人闪电似的收招,向侧挫倒,扭倒时一脚斜飞,来一记快速绝伦的扫堂腿取下盘。

搭上手便是令人目眩的快攻,那人身材比他矮一个头,有如小鬼搏金刚,竟然敢用贴身快攻相搏,可知必有所恃。

事实上确也非常了得,拳打脚踢有若狂风暴雨,手脚接触的打击声像珠走王盘,看谁的要害先被击中,短期间他真摆平不了这条滑溜的泥鳅。

双方似乎有志一同,没用内家真力攻击。

终于传出一声怪响,人影中分,他退了两步,那人斜冲出丈外。

“等一等。”他伸掌阻止对方扑上,呼出一口长气,“你这招摘星换斗与众不同,用扣而非斜捞。我听说过这种手法,你的师门长辈是谁?”

“你……”那人大概右肘挨了一击,揉动著肘部,说话含含糊糊。

“你小小年纪,做小偷不嫌太小了吗?做小偷不光彩,所以不敢露底。”他用上了激将法。

“我不是小偷。”那人怪叫。

“是贼,没错,贼。”

“咦!你好像真是不相关的人。”

“甚么不相关的人?”

“中都城外凤阳城的王员外及那些妖魔鬼怪。”

朱洪武在建造南京城之外,在凤阳老家建了天下第二大城,叫中都,其实仅建了一部分城门与城墙。

城内安置皇亲国戚,城外安置强迫迁来实都的江南十四万富户。京师也移了十万户,利用这些富豪粉饰太平。

目下的永乐大帝,正派人营建北京皇城,建了十二年还没完工,但已将各地的十万户富豪,与廿万平民工匠,安置在北京了。

“已退职好几年的工部员外郎王承先?”他是京师人,对京师的一些重要事故有相当程度的了解,“难怪,那混蛋贪污营私舞弊,积财千万。而且,是与绝世人屠狼狈为奸的同谋犯,打手护院养了一大群,保护他所弄到的千万家财。”

“就是他。”那人说。

“怎么一回事?你们惹了他?”

“这……不告诉你。”

“好,等我打得你成了鼻涕虫,你就会乖乖吐实了。小偷挨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放手一搏,谁怕谁呀?”那人嗓音一变,大概一再被指是小偷,冒火啦!不自觉地用上了原嗓门。

“咦!你是个小女孩。”他一怔,摇头苦笑。

“那又怎样?”

“不怎样,算了算了。你真不需要帮助吗?”

“你是说钱?”小女孩的话带有讽刺味:“你的钱留著吧!”

“有甚么不对吗?”他提高嗓音:“我的钱也许有点不乾不净,但绝无意扮豪少,更无意市恩博虚名,我不是甚么仗义疏财,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

他一气,扭头便走。

“我姓刘。”小女孩在他身后说。

他一怔,站住了。

“姓刘?”他思索片刻,徐徐转身:“乾罡坤极大真力,雨打残花十二散手。”

“咦!你……”

“到房里去。”他放低声音:“隔墙有耳。我先看看令尊。”

“你……你像是知道我刘家……”小女孩也放低声音。

“拚命三郎刘超,是你甚么人?”他走近低声问。

“是我堂哥。”女孩以手掩面,嗓音变了:“他在雨花台被剐的那一年,我才三岁。堂伯与堂叔全家蒙难,忠血成河,幸好那时我家在故乡,与堂伯堂叔少有往来,总算没受到株连,但不得不举家远走他方,防患于未然。”

“那时,我十一岁,在法场旁观,是被强迫前往看行刑的。令堂兄本来是被斩决,临刑仰天长啸,刑具绳索寸裂,夺刽刀冲刽子手刀阵,连劈廿余名冲向刑官公案,力尽重创才被凌迟的。我是成千上万目击者之一,他那时才十五岁,表现比左佥都御史景清景大人更英烈。走,见了令尊再说。”

“那不是家父,是前刑部主事罗大人的夫人和爱女。”小女孩傍著他向房门走:“罗主事官虽小,誓死不降,全家男丁尽灭,女的发功臣家为奴。罗夫人那时年近四十,所以没发送教坊司为娼。罗小姐当时年仅周岁尚未断奶,随母发给王狗官家为奴婢。”

“咦!发功臣家为奴,仅限武职功臣人员。王狗官是文宫,怎将罪臣女眷配发为奴?”

“都是绝世人屠在玩法。绝世人屠纪纲,当时已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手遮天,谁管得着他呀!”

建文逊国,永乐大帝夺得乃弟的江山,大杀先朝遗臣,聚宝门雨花台刑场,每天屠杀三千名以上男女,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先后用各种残忍死刑,杀掉将近十万名男女臣下,比他老爹朱洪武所杀的卅余万名男女,数量上稍少些而已。但朱洪武从洪武六年,杀至洪武廿二年,而永乐大帝,在一年中便杀了十几万。

最奇怪的现象是:文官踊跃殉难赴死,武官几乎大部分屈膝投降。方孝孺十族被诛,仅他一族便被杀了八百七十三人。文官尽忠,武官怕死,实在怪异。

绝世人屠纪纲是当时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下震栗的刽子手头头,所以绰号叫绝世人屠。

现在,他仍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十二年来,仍在陆陆续续抄官员与各地富户的家,仍在不断杀人。所豢养的一群江湖妖魔鬼怪,穷凶极恶惨无人道。

京师除了永乐皇帝之外,任何人提起这屠夫,都会半夜做恶梦,连皇亲国戚也下例外,把他恨入骨髓。

“牵涉到绝世人屠,那就会永无天日了。”他叹了一口气,表示万般的无奈,“等我了解经过之後,再作日後的打算。”

口口

口口

口口

三个老少女人走在一起逃亡,不扮男装将寸步难行。

不管扮甚么人,冒充甚么身分,同样寸步难行。

户口与行旅的管制极为严苛,在外地走动有如走在黄泉路上,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引导,死路一条。

小女孩其实不小了,即将二八芳华,事实上身材相当高,仅比李季玉矮一个头而已。小小年纪,已经在江湖闯荡了三个年头。她如果是普通女人,在江湖浪迹,存活率是有限的,幸好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在京师,或者在天下各地,提起一个姓刘,芳名叫晓荑的二八芳华小姑娘,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人是鬼。但提起拚命三郎刘超,可就如雷贯耳名动天下了。

十二年前燕兵攻入京师,燕王登上皇帝宝座,接著是大开杀戒,聚宝门外的雨花台,第二次成为天下人同声为之一哭的大屠场。

想想看,每天在那巴掌大的刑场,处决几十、几百、几千个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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