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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所接触的人从未有人对这种羞辱加以反抗的。
是以她此刻听了管宁的话,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却听管宁接着又道:“方才在下向姑娘说出的话,并非想对姑娘解释,只是想要姑娘知道,在下并非惯作谎言之人而已,此刻言已至此,相不相信,也只有由得姑娘了。”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为低沉,但一宇一句,其中都似含有重逾千斤的份量,直可掷地而作金石之声。
这种刚强的语气及言词,却是翠装少女一生之中从未听过的,此刻她呆呆地楞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说出话来。
哪知管宁话声一了,握在剑柄的手掌忽地一翻,竟然“呛啷”一声拔出剑来,横横剑向自己喉间刨去。
翠装少女面色骤变,惊呼一声,电也似地掠上前去。但是她身形虽快,却已不及,眼看管宁便得立时血溅当地,哪知就在剑锋距离他咽喉之间尚有些许之差的当儿,只觉身侧突地白影一闪,接着肘间突地一麻,竟无法再举起。此刻翠装少女便已掠到他身前,亦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于是,这心高气傲的少年,虽想以自己的鲜血来洗清这种难堪的羞辱,却也已无法做到了。
“呛啷”一声,管宁手中的长剑,斜斜地落了下去,剑柄撞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柄上精工镶着一颗明珠,竟被撞得松落下来,向外跳出数尺,然后向山崖旁边滚落下去。
管宁茫然张开眼来,第一个触入他眼帘的,却又是这翠装少女那一双明媚的秋波,正带着一种奇异而复杂的光彩望着自己。
他感觉到自己肘间的麻木,极快地遍布全臂,又极快地消失无影。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中腕,正被握在一支滑腻而温暖的柔荑里,于是,又有一阵难言的感觉,自腕间飞扬而起。
两人目光相对,管宁不禁为之痛苦地低叹一声,付道:“你又何苦救我?”
这一生从未受过任何打击、羞辱的少年,在这一日之间,却已体味到各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惊恐、述乱、困惑、气馁,以及饥饿与劳顿,本已使他的自尊和自信受到无比的打击与折磨。
于是,等到这翠装少女再给他那种难堪的羞辱的时候,他那已因各种陡然而来的刺激而变得十分脆弱的心灵便无法承受下来。
此刻他茫然站在那里,心胸之中,反倒觉得空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将自己的手腕,从这少女的柔荑中独出,但一时之间,他却又觉得全身是那么虚软,虚软得连动弹都不愿动弹一下。
这一切事与这一感觉的发生与消失,在当时不过是眨眼间事。
翠装少女微一定神,垂首望了自己的纤手一眼,面颊之上,亦不禁飞起两朵娇羞的红云来。
于是,她松开手,任凭自己的手掌,无力地垂落下去……
却听身侧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这人怎地忽然想死,你答应我的话还未做到,千万死不得。”
管宁长叹一声,回过头去,他也知道自己方才肘间的麻木,定是被白袍书生手法拂中,他深知这白袍书生,定必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异人,是以他此刻倒没有什么惊异的感觉。
翠装少女直到此刻才发觉此间除了自己和这少年之外,还有第三者存在,她奇怪地问自己:“怎地先前我竟没有注意到他?”
于是,她本已嫣红的面颊,便更加红了起来,因为她已寻得这问题的答案,她知道当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少年,和他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便有了一份奇异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不但是她前所未有,而且使她十分惊恐。
她用了各种方法——伪装的高傲与冷酷,来掩饰这种情感,但是她此刻终于知道,这一切掩饰,都已失败了。
她烦恼地再望这白袍书生一眼,便又发觉一件奇怪的事。
她发觉他的面目之上,似乎少了一样东西,他面目的轮廓,虽然是这么清晰而深速,有如玉石雕成的石像般俊逸,但却因为少了这样东西,而使他看来便有些漠然而森冷的感觉。
于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便不自觉地在他面目上又盘旋一转,方自恍然忖道:呀!怎地这人的面目之上,竟然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在方才管宁拔剑出鞘的那一刹,她便立刻闪电般掠上前去。她虽然与管宁站得那么近,但是,她发觉自已还是比这白袍书生迟了一步。
“那么,这人究竟是谁?身手竞如此谅人,但是神态之间,却又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
这问题她虽因自己方才情思之翻涌而没有想到,但此刻一念至此,她却又不禁为之奇怪起来,心中的思潮,也就更加紊乱了。
但是管宁此刻思潮的索乱,却更远在她之上,他虽然自负聪明绝世,但此刻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太阳升得更高了。金黄色的阳光,划破山间的云雾,使得那浓厚的雾气像是被撕碎的纸片,一片一片地随着晨风飞散开去。
翠装少女困惑地望着那白袍书生,茫然地望着管宁。
管宁的目光,却呆呆地望在地上。
地上,放着他那柄长剑,阳光照在剑上,剑脊两旁的锋口,闪烁着一阵夺目的光彩。
清晨的生命,原中是光辉而灿烂的,但此刻站在清晨阳光下的三个人,却有如三尊死寂的石像,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淡细白,天青胜蓝,人静如石。
突地——两条深灰的人影,夜石屋后的树丛中一闪而没,接着,数十道尖锐的风声,由树丛间电也似地向他们袭了过来。
阳光之下,只见每一缕风声之中,都有一点黝黑的影子。
翠装少女面容骤变,她虽在思潮紊乱之中,但多年来从未中缀的刻苦锻炼,使得她能够明确地判断出此刻正有九道暗器,分袭她背脊骨左右的七处穴道。
她虽未看到这些暗器究竟是属于哪一种类,但是从带起的朋种尖锐而凌厉的风声上,她知道发出这些体积细小的暗器的人,其内力的强劲,已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
这些意念在她心中不过一闪而逝。她大惊之下,纤腰一折,身形顿起,有如一道翠绿色的轻烟,冉冉飞上九霄。
于是这一蓬暗器便笔直地射向呆呆站立着的管宁和那自袍书生身上。
凌空而起的翠装少女,目光一垂,劳容又自一变。她知道管宁的身手万万不足以避开这些暗器,但她自己身形已起,此刻纵然拼尽全力,使身形下落,却也不能挡住这有如漫天花雨,电射而至的数十道暗器了。
她不禁失色地惊呼一声。哪知——那白袍书生眼角微膘,突地冷冷一笑,袍袖微扬,呼地一声,翠装少女只觉一股无比霸道的劲风,自脚底掠过,而那数十道暗器,也随着这股劲风,远远地落到一文开外。
刹那之间,沙石飞扬,岸边的沙石,竟被这股劲风激得漫天而起。
翠装少女纤腰微扭,凌空一个转折,秋波瞬处,忽地瞥见那小小石屋后的树荫深处。两个深灰色的人影,冲天而起,有如两条灰鹤一般,沿着山崖展翅飞去。
管宁茫然指起头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事,生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因为他此刻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此刻这高傲的少年心中,只是觉得微微有些惭愧而已。因为他自知即使自已有心避开那些暗器,力量却也不能达到。
他暗自叹息一声,目光瞬处,见那翠装少女身形方自落下,便又腾身而起,莲足轻点处,候然几个起落,向那两条灰影追去。
白袍书生目光一直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看见树荫中的两条人影,也没有看到那翠装少女掠去的方向。
等到翠装少女曼妙的身形已自掠出数文开外,他面上的神色,才为之稍稍变动一下,突地一拂袍袖,瘦削的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似的直窜出去,眩目的阳光之下,他那白色的人影,竞有如一道淡淡的轻姻,几乎不需要任何凭借,便又假然掠出十丈开外。
刹那之间,这两条人影便已消失在树荫深处。管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兀自呆呆地凝目半晌,—面暗问自己:管宁呀管宁,这一夜之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平白惹了不少烦恼,平白遭受不少羞辱,还使得正值锦绣年华的囊儿,也因之丧失了性命。管宁呀管宁,这错究竟是谁?”
他抬首仰望苍窜,仍然天青如洗,偶然有一朵白云飘过,但转瞬间使己消失踪迹。他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烦恼,也能像这白云一样,在自己心中,不过是偶然寄迹而已。
“但是这些事,却又是那样鲜明地镶刻在我心里,我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他黯然长叹一声,目光呆滞地向四周转功一下,树林依旧,石屋依眉,山崖依旧,但是人事的变迁,却是巨大得几乎难以想象。
直到昨晚为止,他还是一个愉快的,毫无忧郁的游学才子,他司’以到处萍踪寄迹,到处遨游,遇着值得吟咏的景物,而自己又能捕捉这景物的灵秀之时,他便写两句诗。
遇着不带俗气的野老孤樵,他且可以停下来,和他们说两句闲话。是以,他的心境永远是悠闲的,悠闲得有如一片闲云,一只野鹤。
但此刻,他的心境却不再悠闲了。
这四明山庄里群豪的死亡,本与他毫无干系,但他却已卷入此中的旋涡,何况他更已立下决心,将此事的真相探索出来。而他一生之中,也从未将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再加更改的。
但这是多么艰巨的事呀,他知道自己无论阅历、武功,要想在江湖中闯荡,还差得甚远,若想探索这奇诡隐秘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他甚至连这些尸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那翠装少女略带轻蔑的笑声,凝视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于自已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于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怎么作,神秘而奇诡的白袍书生,刁横却又可爱的翠装少女,此刻都已离他远去,他自问身手,知道自己著想追上他们,那实在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