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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诗歌全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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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说:
 你去问圣者
圣者在哪
他正在菩提树下讲课:
 猎人发现了狮子
 就在四面挖陷阱
 布好网罗
 过了一百年也没动静
 为什么?
学生答道:
 狮子是石头刻的
螳 螂 的 婚 事
雌性的大螳螂
在荒草问威武地漫步
不小心遇见了
她可怜的丈夫
瘦小的翅膀
像两片干枯的竹叶
绿眼睛很大
像两颗泪珠
她的小须
扫过他悲伤的额角
他并起双足
像是求助
他们相爱了
在一个深秋的下午
草木悉悉瑟瑟
太阳在走向深谷
风有些凉了
天色将暮
雌螳螂振动纱衣
束紧肥大的小腹
她转过头
像是行最后的亲吻
一下子咬下了
丈夫的头颅
回光还亮着
照着彩色的万物
散落在草间的断翅
还想轻轻飞舞
这螳螂的爱情
将永远从一而终
不像我们人间
总是许多变故
 
□顾城
一九七八年
 
虫 蟹 集(四 首)
蠡 斯
它在高悬的小笼中得意洋洋,
昼夜不停地把“主人”歌唱。
我却可怜这虫类的歌手,
为一片葱叶竟出卖了全部诗章。
蝼 蛄
据说它要把“毒草”彻底除尽,
于是便抱住庄稼大咬大啃。
其实它是想制造个空白的大地,
妄想叫人相信春天从未降临。
寄 居 蟹
它卑鄙地杀死了雕塑家海螺,
用螯钳夺取了虹光四射的螺壳。
谁知从此它就成了“艺术内行”
到处炫耀着它的“样板”大作。
夜 蛾
它生怕光亮照出它凡庸的原形,
所以便想乘邪风扑灭一切光明。
谁知雄鸡并不体谅它的甘苦,
一声长啼,唤来了红日东升。
铁 面 具
在古老的法兰西,
有一座恐怖的监狱,
这座监狱的名字,
叫作“巴士底”。
在巴士底狱中,
曾有一种残忍的刑罚,
这种刑罚的名称,
叫做“戴面具”。
谁要被戴上了,
这种铁制的面具,
实际便踏上了
坟墓的阶梯。
受难者仍然可以
睡眠和吃食,
但几年以后,便会渐渐窒息
(毛发和胡须,
在面具中不断生长,
最后便堵塞了,
所有透气的缝隙。)
黑暗的中世纪,
早已在电火中焚毁,
阴森的巴士底,
也成了历史的遗迹。
但是谁能想象,
在新中国的土地,
却又出现了,
这种可怕的刑具。
“四人帮”制造的
那些精神枷锁,
不就正是
铁面具的模拟。
它遮住了——
变幻的天地,
它束缚了——
社会的肌体。
使人的头脑,
在禁锢中萎缩,
使人的心灵,
在窒息中死去。
革命的火山,
摧毁了新的巴士底,
但那些“截面具”的“囚徒”,
却还常能相遇。
啊,看这些
铁板似的面具,
怎能使人不
热血燃烧大声呼吁:
“打碎这些枷锁,
这些遗留的面具!
不必有半分惶恐,
一点余悸!”
快来深深呼吸
新时期的芬芳大气,
让我们的思想和事业,
能够迅猛地发育!
安 全 体 系
国王遇刺了
刺客是一只蚊子
保安部马上开始侦缉
蚊子是一种
微形飞机
飞行要有空气
同谋是空气!
抓住空气!
空气有个私人关系
叫呼吸
逮捕呼吸!
立即!
国王安全地合上了眼皮
 
□顾城
一九七九年
 
一 代 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阳光
在天上一闪,
又被乌云埋掩。
暴雨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我把你的誓言
把爱
刻在蜡烛上
看它怎样
被泪水淹没
被心火烧完
看那最后一念
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
石 壁
两坎高大的石壁,
在倾斜中步步进逼。
是多么灼热的仇恨,
烧弯了铁黑的躯体。
树根的轫带紧紧绷住,
岩石的肌肉高高耸起,
可怕的角力就要爆发,
只要露水再落下一滴。
这一滴却在压缩中突然凝结
时间变成了固体。
于是这古老的仇恨便得以保存
引起了我今天一点惊异。
1979年
山 影
山影里,
现出远古的武士,
挽着骏马,
路在周围消失。
他变成了浮雕,
变成了纷纭的故事,
今天像恶魔,
明天又是天使。

在春天,
你把手帕轻挥,
是让我远去,
还是马上返回?
不,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因为,
就像水中的落花,
就像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风能体会,
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
还在心花中纷飞……
诗 情
一片朦胧的夕光,
衬着暗绿的楼影。
你从雾雨中显现,
带着浴后的红晕。
多少语言和往事,
都在微笑中消溶。
我们走进了夜海,
去打捞遗失的繁星。
诗 句·诗 意·诗 情
诗句,
在知识的库房里,
像一堆胶结的丝团。
我把它漂洗——
一缕、一缕,
织成了美好的锦缎。
诗意,
在生活的道路边,
像一把散落的子弹。
我把它寻找——
一颗、一颗,
别进了战斗的弹链。
诗情,
在神思的草原上,
像无数飘飞的花瓣。
我把它捕捉,
一片、一片,
结成了美丽的皇冠。
给 安 徒 生
金色的流沙
湮没了你的童话
连同我——
无知的微笑和眼泪
我相信
那一切都是种子
只有经过埋葬
才有生机
当我回来的时候
眉发已雪白
沙漠却变成了
一个碧绿的世界
我愿在这里安歇
在花朵和露水中间
我将重新找到
儿时丢失的情感
没 有 名 字 的 诗 歌
我,是诗歌的源泉,
甘美的泉水
就是我的诗篇。
它没有流向文学的大海,
但愿能洗去——
人间的愁苦和厌烦。
一切都在循环;
一切都在改变;
一切都在运动;
一切都在向前?
奔腾不歇的江河;
起伏连绵的山川;
惊天动地的旱雷;
撕裂雨云的闪电。
呵——
多少谜,
多少梦?多少沉冤?……
新陈代谢的万物;
广大神秘的自然;
永无边际的宇宙;
黑暗沉默的空间。
呵——
多少天?
 多少代?
 多少光年?……
在宇宙的尘埃——
地球上,
却不知已变过多少风云,
换过多少人间。
蜥 蜴
每当它感到大事不好,
便马上把次要的尾巴甩掉;
管他是不是追随多年呢,
反正来日还可以再生长一条。
得 意 的 知 风 草
楼檐上长着一蓬得意的知风草,
非常爱好东歪西倒。
有一天它偶然低头一看,
发现有一把扫帚站在墙角。
“唉,您的处境实在不妙,
浑身上下被捆了那么多道,
整天在地上拖来磨去,
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我才是真懂处世之妙,
认准风向一下升上云霄,
你看那么多松柏杨柳,
长了多年也没我高。”
知风草正说得神魂飘渺,
忽然袭来了一阵风暴,
它的顺风计这回竟全然失灵,
因为脚下的浮泥全被冲掉。
风雨过后仍是太阳高照,
大厦洗去了浮尘红光闪烁,
扫帚又开始了它的工作,
把知风草和一切垃圾清扫。
岩 鸽
岩鸽慢慢地飞来了,
低低地飞来了,
它刚挣脱了牢笼的束缚。
它忍受了多年的折磨,
痛苦的折磨,
强健的肌肉已经萎缩。
但这并不妨碍它心中欢乐,
自由的欢乐,
蹦蹦跳跳地在小树上降落。
小树旁边有一条小河,
清漱的小河,
河水和蓝天是一种颜色。
岩鸽在河边唱着过去的歌,
儿时的歌,
歌唱那水中飘浮的云朵。
唱着唱着它忽然又张惶失措,
不知所措,
好像看见了什么鬼怪妖魔。
原来有一列大雁正从天空飞过,
从云中飞过,
犹如一排利箭向远方疾射。
岩鸽停止了唱歌,
不再唱歌,
心里充满了担心和恼火。
它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先哲,
“明智”的先哲,
向着雁群大声地呼喝:
“我当年就因为喜欢天空海阔,
山高水阔,
结果就挨了铅弹一颗。
“在牢笼里度过了十年囚徒生活,
可怕的生活,
用来偿还我高飞的过错。
“其实小树林中有丰富的吃喝,
足够的吃喝,
根本不必冒险去南北奔波。
“千万别心血来潮飞得太高了,
太快了,
不然你们注定要重蹈我的覆辙。”
“岩鸽呵岩鸽,你错了,
你现在错了。”
天上的大雁一齐回答它的劝说。
“正因为世界上还有暗枪和枷锁,
牢笼和枷锁,
我们才必须飞得风驰电掣”。
大雁们说罢更快地飞去了,
飞远了,
直奔那春光永驻的南国。
我们饱经苦难的岩鸽,
不幸的岩鸽,
却还在小树叉上犹豫什么?
老 道 与 白 鹤
从前有座神圣的大山,
山上有座神圣的古庙,
在这神圣加神圣的庙堂里面,
住着一位自然也颇神圣的老道。
老道的德行无比深高,
一天到晚向最最牌上帝祷告,
千年的香火熏干了脑汁和内脏,
这便成为他最大的幸福和骄傲。
不料有天飞来了只大胆的白鹤,
把庙中的烟雾赶得四散奔逃,
就连老道庄严的百尺长须,
也被翅膀煽得飘飘摇摇。
神圣的老道虽然十分气恼,
却努力克制,尽量不流于言表。
他默默地背诵了一段经文,
才开始把“妄为”的白鹤警告:
“你被世尘所迷而离经叛道,
上犯天规共有大罪三条,
现在赶快忏悔还为时不晚,
不然将来终要永坠地府阴曹。
你的第一大罪是不忠不孝,
忘记了一切都是上帝创造,
竟敢昂首挺胸观测天庭,
甚至闯进天赐的神山圣庙。
你的第二大罪是崇尚异端,
身上非白即黑红色极少,
不学鹦鹉的榜样背诵经文,
却去请教那些渺小的百鸟。
你的第三大罪是里通外国,
竟然在溪水中又洗又泡,
那水水相连皆通海洋,
这岂不是为洋人开门揖盗?!”
老道说得头上青筋乱暴,
似乎真有耿耿正气上达云霄。
但忽然他却在窒息中倒下,
因为对没烟的空气接受不了。
这场警告最后效果如何,
本诗的作者就无从知道,
不过他相信直到庙空烟散,
白鹤的子孙还在自由地飞叫。
致 蜗 牛 的 悼 词
蜗牛呵,爬行了一生,
荣获了寿终正寝,
花田螺主持着葬礼,
圆蛤蜊宣读了悼文。
“蜗先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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