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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幻见他们正说得起劲,便先自告辞,说道:“贤妹初到,你们好久不见,多说说话儿。这里就是贤妹的家,一切只和家里一样,不要拘套。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去!我此刻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又吩咐侍女们好生伺候,便自去了。
黛玉送至庭外,看他去远方回。见晴雯正陪秦氏谈话,便问晴雯道:“你也住在这里么?”晴雯笑道:“我也配!我另住前头‘秋悲司’里。”黛玉道:“那里住的还有什么人呢?”
晴雯道:“人倒不少,我只和金钏儿姐姐在一块儿。他也要来瞧瞧姑娘呢!”黛玉又问秦氏住处,秦氏道:“我管着‘痴情司’的事,就住在司里。那里人又多,地方又窄,姑娘可千万不要劳驾!”晴雯又问他:“这两天见着二姨儿、三姨儿没有?”秦氏道:“正经事我倒忘了,亏你提起来。那尤家二姨儿、三姨儿听见林姑娘要来了,都欢喜的了不得!托我见了面先给说到,等消停了,还要我带他来见见呢!”黛玉道:“二姨儿从前在大观园里我们见过,那模样儿比凤姐姐还俏呢!三姨儿还没见过。人家都说他们的闲话,到底怎么样?”秦氏是有心病的,不由得脸就红了,说道:“咱们府里人太多了,吃了饭没事,瞎造些谣言,那里做得准呢?我看二姨儿是个善静人。三姨儿说话硬点,也还直爽;他就因为姓柳的听了闲话要退婚,气得自己抹了脖子。这就看出他的性情了!”黛玉道:“蓉大奶奶!我还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怎么他们都说你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呢?”秦氏道:“这也有因。从先管‘痴情司’的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名叫兼美。他升到情天上去,我才来接他的事。偏生我们两个人同一个小名,所以就说混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说道:“林姑娘什么时候到的?我可来晚了!”晴雯出去一看,原来便是金钏儿。他同晴雯走进来,见着黛玉先请了安,又问起王夫人及府中近事,眼圈儿早已红了!黛玉见他也动了薄命相怜之意,只不便说得。晴雯暗中看出,便说道:“罢哟!好不好的,谁能守着一辈子呢?姑娘才来,你不要婆婆***惹他伤心!”金钏儿忍住眼泪,又和秦氏相见。大家说了一回话。秦氏见瑞珠来接,便先自回去。
黛玉留晴钏二人在此同住,金钏儿道:“林姑娘跟仙姑说好了,我们再搬来罢?”晴雯道:“管他呢!你只管住下,姑娘得便再和仙姑说去,那有不答应的?”
一会子,侍女们回道:“晚饭摆在西屋里了。”黛玉同晴雯、金钏儿走过那屋,见紫檀镶玉小圆桌只安放一副杯箸。黛玉道:“你二人也一同吃了罢!”晴钏二人都道:“那可不敢!”黛玉道:“琏二奶奶那么讲究规矩,平儿还陪他一桌吃饭呢!这里又不是府里,碍什么的?”晴钏等黛玉坐下,然后斜签着半脆半坐的陪同吃罢,仍回至东屋。
此时,侍女们已掌上银灯,放下护窗锦帘。黛玉斜靠在斑竹湘妃榻上,和晴钏二人随意闲谈。晴雯急着要问宝玉,又不敢造次,只得绕着弯子说道:“我到了这里,别的倒也不想了,只舍不得怡红院那棵海棠。偏偏我被撵的那一年,好好的花会萎了!好像是为我似的?”黛玉道:“你不知道那棵海棠又活了,还在冬月里开着满树的花呢!”晴雯道:“花树枯了重荣,也是有的。只是冬月里开花是反常的事情,恐怕不是好兆罢?”
黛玉道:“可不是么!宝二爷那玉。。”说至此,似万箭攒心!便咽住了。晴雯忙问:“那玉怎么样呢?”连问了几遍,黛玉才说道:“丢了!”金钏儿慌忙道:“那玉是宝二爷的命根子,丢了可怎么好?”晴雯忍不住只是哭!黛玉触起前情,拿着碧绡巾遮面,也无声暗泣。金钏儿要劝也不好劝,又想起他的委曲来,自向一旁落泪。一时满屋凄惨。窗外竹子被风吹得刷刷的响,似助他们悲咽!还是晴雯先住,强装笑容道:“好好的哭什么,我真傻了!”金钏儿道:“都是你闹的,还有脸说呢!”侍女拿巾奉与黛玉,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对晴雯说道:“你们真是。。”说了半句,又复咽祝晴雯要解黛玉的悲感,便说道:“我捡了一件东西,那上头花花绿绿的写了许多的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等我拿了来,林姑娘替我看看罢。”说着,便掀开帘子一径去了。要知所取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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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诔芙蓉晴姐悄吞声 悲芍药湘娥初感逝
话说晴雯回“秋悲司”去取物件,金钏儿在绛珠宫仍陪黛玉闲话。黛玉问起“此间尚有何人?”金钏儿道:“比我先来的,只有尤家二姨儿、三姨儿。新近元妃娘娘来了,那些仪仗护卫比起那年省亲的时候也差不多。我是偷着去瞧热闹的。我们对过‘春感司’里还有个司棋,是从先跟二姑娘的。我和他不大说得来,晴雯姐姐更恨他,说是因为他不要脸,把别人坑苦了!所以我们总不在一块儿。”黛玉道:“我明儿去回拜警幻仙姑。既然出了门,元妃娘娘那里似乎也该去一趟。那里还照着宫里的规矩么?”金钏儿道:“他们有去过的,规矩倒不大讲究。只是也有些宫女老公们,要奏明了,才得进见呢!”
黛玉道:“跟娘娘的抱琴,原先也是府里丫头。如今可在那里?”金钏儿道:“这个还没有听人说起。”
黛玉尚要问他,晴雯已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幅冰鲛纱,一张窄长的泥金粉红锦笺。说道:“朴姑娘瞧瞧这是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得。倒是这幅似绢非绢的透明雪亮,我瞧着怪喜欢的。难为他怎么织的呢!”黛玉接过,先看那冰鲛纱,打开来一看,原来就是宝玉那篇“芙蓉诔”。黛玉觉得刺心,忙即撂下。说道:“不必念了,就念了,你也不懂。”晴雯再三央及道:“好林姑娘!我藏个闷葫芦,不知有多少时候了,好容易盼着您来了!姑娘,你就讲给我听听罢。到底是谁给我的?”
黛玉皱着眉头道:“除掉你的宝二爷还有谁呢?”晴雯又千姑娘万姑娘的央及他。黛玉没法,只可逐句念着讲给他听。
晴雯道:“怎么叫我芙蓉女儿呢?”黛玉道:“那是小丫头们信口编的,说你做了管芙蓉花的花神,他就信实了。”晴雯道:“我怎么配管芙蓉呢?若说林姑娘倒还安得上!姑娘可记得:那年,宝二爷生日,我们凑份子闹酒,行那个占花名的酒令。姑娘刚好抽着芙蓉花儿,还有‘莫怨东风’的诗句子呢!”黛玉听了,回想前情,心中幽怨稍释。便从头至尾仔细讲解下去,讲到“高标见嫉”,“贞烈遭危”等句,晴雯已听得愣了!又讲到“孤衾有梦,空室无人”,“芳魂与倩影同消”,“娇喘共细腰俱绝”,晴雯忍不住伏在案上呜呜的哭!黛玉心中也自难受,便说道:“你若哭,我就不讲了!”晴雯哽咽半晌,方才忍祝渐渐又讲到“毁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恨犹未释!”晴雯越听越气,不禁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道:“二爷只知道那些人可恶,那晓得是窝里反。全是袭人那浪蹄子鼓捣出来的!我从旁听着:他不但忌妒我们,就连二爷到了林姑娘、史姑娘那里多坐一会子;或是去得早了回来得晚了,他还要翻老婆舌头呢!他只管毁别人的名气,倒骗得太太当他好人,一个月偷给他二两银子。什么事瞒得了我!”这几句话触动了黛玉的心事,频频将绡巾掩泪,不能再讲下去。金钏儿道:“你说我婆婆***惹姑娘伤心,你这个怎么说呢?真是:八尺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晴雯故意拣文中僻字,指着问道:“林姑娘,您瞧瞧这些是什么字?笔画这们多呀!”黛玉不禁破涕为笑。晴雯又央及他接续再讲,只可重又讲起。那篇诔文很长,歇了几次,才算讲毕。
黛玉道:“那天,他在芙蓉花底下念了半天,我就偷听了半天。还瞧见他擦眼抹泪的!那几句‘黄土垄中,女儿命薄;红绡帐里,公子情多。’我嫌他做的不好,他还又改了呢!”
说到此,因想起“我本多情,卿何薄命”二语,当时听了有点刺耳,好像是诔我似的,到如今果成了谶语!在晴雯负屈夭折,尚且得到这篇文字;如今我呢?连晴雯也不如了!真觉得茫茫天壤,悠悠长恨!回身就榻,取巾掩面,又暗中饮泣。晴雯本来勉强忍住,见黛玉如此,心有所感,更哭得泪人儿一般。
金钏儿却拿着那张锦笺反复细看。原来他跟王夫人这些年,也认了不少的字。就九光灯下一字一字的看来,有认得的,有认不得的。念到“添衣又见翠云裘”,居然七个字全都认得,捉摸了一会不禁嗳哟道:“这纸条也是二爷给你的罢?你瞧这上头什么翠云裘,不是指着你补的那件孔雀毛氅衣么?”晴雯不答,哭得更痛。倒把黛玉引得笑了,说道:“傻丫头!到了这里梦还不醒么?若是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我可不敢要你了!”金钏儿道:“他在‘秋悲司’里住着,一提起来,也是这样。我就没有那么多的眼泪。”
黛玉道:“这也怪不得他。我听见他无故被撵,背地里也哭过好几次,难道模样生得好点的便是狐媚子?这话我就不服。”
晴雯哭了半晌,自觉无谓。正在忍泪凝思,听到此言,便接口道:“正是这话。袭人他们鬼鬼崇崇的事情,瞒得了谁?只不过不说罢了!但愿他们永久的在高枝儿上,别要爬的高,跌的重,叫别人趁愿。我们冷眼瞧着就是了!”
金钏儿觉得身上渐有寒意,听窗外风吹竹枝飕飕不已,便道:“林姑娘加件衣服罢。”晴雯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