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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们服侍惯了的。到了那荒山野地,亏你怎么过的,也混了好几年呢!”宝玉道:“到了那个地方也说不的了,连砍柴打水,都要自己干去。我看老太太到这里,离开了凤姐姐、鸳鸯姐姐,也不大方便罢。”
贾母道:“还提你凤姐姐呢,怪可怜的!那年什么张金哥张银哥的,在阎王那里告他,生生的把他从太虚幻境半路上截了来。那些刀山啦,剑树啦,都摆在那里,立迫着要他供,他还敢不供么?眼看就要定罪了,我求着你祖爷爷到阎王那里去说个人情,好容易答应了。偏又紧赶着有许多状子都告他,阎王问过几堂,要想用情也不敢用。按阴律本应下泥犁地狱,还算看着咱们府里的面子,从轻下了冰山地狱,无冬无夏都是三九天那么冷,还只许穿单衣服。他那样娇滴滴的身子,在家里总是七病八痛的,如何受得起这个罪过呢?”宝玉道:“我这回来,就想请老太爷、老太太的示,有什么法子把凤姐姐救出来。今儿听老太太这么说,敢则祖爷爷早已说过人情,还肯再说第二回么?”贾母道:“等一会你和你爷爷商量罢。我算计着凤丫头的罪限也快满了,不比那赵姨娘罪孽太重,没法子救他。”宝玉忙问赵姨娘怎么样了?贾母道:“他和那马道婆,听说都在泥犁地狱里。那不是自作自受么!”
宝玉道:“还有那妙玉,如今在那里呢?”贾母道:“他住在雨花庵,离这里不远。那回从地狱出来,还来过一次,也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宝玉道:“妙玉是个方外人,可有什么罪过?”贾母道:“我也不大明白。听说为他暴殄天物,又持佛叛佛,罪名加重的。”
鸳鸯道:“老太太,这里房子怎么就和家里一模一样的,当时必是抄来的样子罢?”贾母道:“我初来的时候,也很纳闷的。后来听他们说起,才知道老国公爷过去那年,照家里的样子糊着烧化的,连家具陈设也一样不错。只单短了大观园,因为那是后盖的。”宝玉道:“怪不得我那年梦见警幻仙姑,他说从宁府走过,遇见了荣宁二公。我那时心里疑惑,咱们东府里,那有荣宁二公呢?原来指的是这里。”
贾母道:“等一会儿,我就要上去陪老太太们斗牌。鸳鸯,你替宝玉把床帐收拾了,安置在碧纱橱里。还叫晴雯在那里替他做伴罢。”原来那上房是五间两卷,代善住在东间,那后房有姨娘们住着。贾母只在西间,刚好后房空着,给宝玉暂祝到了晚上,宝玉看那卧房布置宛似小时情景,只袭人换了晴雯。又想起黛玉,从前同住在碧纱橱里,两小无猜,一时恼了,一时好了,有多少情致。如今新婚初别,这滋味却也难受。
次日起来,见了代善,便禀商凤姐之事。代善道:“琏儿媳妇的罪名本就不轻,这已经是从宽的了。你祖爷爷向来谨小慎微,上次去说人情就很不容易,那里还肯去说。我看那阎王也是势利的,他对着那班天仙,比外官见了京朝大官还要恭顺。你总算天有名的,得空去拜他一趟,姑且碰碰。也许比我们说话还灵呢!”宝玉又请示名帖如何写法,代善道:“你不把真人头衔抬出来,怎么能唬动他呢?”宝玉领会。代善又吩咐下去,将舆马执事借与宝玉,即日便往地府投谒。
那文妙真人名帖投进,里面一声道“请!”立时鼓乐、开门,轿子如飞的抬了进去。将近大堂,只见一人抱着案牍,面貌酷似秦钟,连忙吩咐止轿。秦钟也瞧见宝玉,忙走至轿前叫宝二叔。宝玉问知他在这里充个吏书,此时不便款叙,只约他日内到荣府晤谈。一面下轿进衙。门役引宝玉至客厅,那阎王已在帘前拱候,也是个白面书生,那些狰狞面具,原是坐堂问事临时戴的。宾主分庭见礼,入厅坐定。
阎王连称真人,备致仰慕。宝玉只得周旋几句。阎王又道:“真人是玉旨赐婚,天眷优渥,如何得光临下土呢?”宝玉道:“云水闲踪,适因省视祖庭,偶然到此,特来瞻谒。”阎王又赞叹宝玉的孝思,说道:“公府在此,自必尽力照护,勿劳挂念。”宝玉致谢一番,又道:“还有下怀,冒昧干渎。只因家嫂王熙凤,沉沦地狱,罪限将满。如可设法省释,实出大德。”
阎王道:“目下恰有个机会。昨日天庭诏下,因下界人心险恶,罪案重重,地狱中容纳不尽,命我们覆勘轻罪,酌量减释。令嫂事或可比援,容为设法。”宝玉大喜,重致感谢。又说起妙玉罪满出狱,尚滞幽途,求他送回太虚幻境归册。这是一纸公文,顺水推舟之事,焉有不允?当下也答应了。直送宝玉至大堂前,登舆而别。
宝玉回来,晴雯替换了衣服,便上去回明了贾代善、贾母,大家莫不欢喜。代善笑道:“情面大小,幽明一般。你此后又长些见识了!”过两天,阎王摆着执事,打道来荣国府,回拜宝玉。正值宝玉在东府里,家人们照例挡驾。
一时,宝玉从东府回来至贾母处,贾母正和妙玉坐谈。妙玉说起奉到公文,就要往太虚归册,深致感谢。刚好宝玉走进来,妙玉见了,不免抱愧,那两朵红云,比上回下棋遇见时,更为明显。又露出一片感激之诚,口中却说不出。宝玉只和平时一样,说道:“妙师此去太虚,随时闻教,足祛尘鄙了。”
妙玉要想回答一句,不知说什么是好,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正赶上地府打发人来,通知贾府去接凤姐。贾母忙吩咐预备轿马,妙玉便趁此兴辞而去。
大家听说凤姐放回,都喜出望外。只晴雯嘴快,说道:“琏二奶奶向来要面子的,此番回来见了我们,看他如何夸口。”
宝玉忙用眼色拦他。鸳鸯道:“凤奶奶当了多少年的家,赔尽心力,把老太太、太太哄好了。背地里弄得人人痛骂,我替他想,也很不值得。如今又受了地狱的苦,那些话不要再提了。”
贾母盼望许久,未见凤姐来到,放心不下,又打发第二批人去打听。正在吩咐,只听廊外丫头们回道:“琏二奶奶来了!”随后就听见凤姐语声道:“这不是到了家里么?我头一次来,可没有一处不眼熟的。”一进屋,瞧见贾母,忙拜下去,含泪道:“我想不到还见得着老祖宗。”贾母也含泪搂住他道:“凤丫头你可吃苦了!”
凤姐道:“老祖宗一向疼我,叫我有什么脸再见你老人家呢?家里头当了几年家,闹到那么天翻地覆的。我想死了就完了,那知道人家还不饶我呢!苦也吃够了,脸也丢尽了,一辈子要强也算栽到地了!没法子,谁叫老祖宗错疼了我?只可当个癞猫癞狗的养活着,我给你老人家当个粗使丫头罢。”一面说着、一面哭着。贾母听他说得可怜,也哭了。鸳鸯劝道:“二奶奶好容易回来了,这不是大喜么?别招老太太伤心了。”
凤姐连忙将泪擦干,这才和大家见礼,又给宝玉道谢。宝玉笑道:“你不要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凤姐诧异道:“谁替我托你哪?”鸳鸯便将黛玉的话,说了一遍。凤姐道:“提起林妹妹来,我更对不起他。你们的事,若有用着我的地方,就是下小刀子,我也拚了去。”鸳鸯道:“人家早已由玉皇大帝主婚了,还用你去张罗么?”
凤姐听了,更觉不好意思。见晴雯站在那里,便搭拉着向他说道:“晴雯姐姐,那回你太抱屈了,都是大太太闹的,我也插不上嘴去。后来宝二爷心心意意只忘不了你,我还把柳五儿拨了去。说是要想着晴雯,只看着五儿罢。”晴雯笑道:“多谢二奶奶,我算得什么,那里跟得上袭人一零儿呢?”
此时,凤姐正在左右受窘。只听贾母对鸳鸯道:“你同着二奶奶到后房,招呼他擦擦脸,换换衣服去罢。我还要带他上去见见祖老太太呢。”便同鸳鸯去了。一时妆罢出来,依然粉香脂艳,仿佛另换了一个人似的。贾母笑道:“你们看,凤丫头经过这般困苦,并没改了样儿,可见也是有根基的。”鸳鸯要哄贾母喜欢,也跟着说道:“什么人都有落难的时候,这也算不得什么,也许将来还有后福呢!”
贾母又带凤姐到上屋,见了贾源夫妇。贾源明知家事败坏,由他而起,却不便明说。只说道:“你这几年的苦处,也受够了,借此得些经验,做个儆戒,未必不是好处。”凤姐虽然文理不深,却也听懂了,自觉羞愧。倒是国公夫人见他受尽苦处,不免慰问几句。贾母怕凤姐脸上挂不住,见贾源夫妇无话,便即带他下来。又忙着替凤姐布置屋子,安排床帐。鸳鸯道:“琏二奶奶早晚要到我们那里归册子去,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我替他收拾罢,老太太就别管了。”凤姐见贾母仍然疼他,心里也放松了一半。
他在地狱的时候,一心指望限满释放,倒也别无牵念。如今到了这里,心是安了,却不免思前想后。想到在家时,有平儿、丰儿等贴身服侍。底下又有一班家人媳妇们随事奉承,事权在手何等煊赫。此时只剩得伶仃一身,生前许多积蓄,重重损失,剩下的也带不了来。又牵挂着巧姐儿,不知何人照管。
平儿虽是自己心腹,到了今日,也难保他不会变心。家里的混帐哥哥,还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心中千头万绪,摆布不开,背地里也流了不少眼泪。一到贾母面前,还得打起精神装欢佯笑。见了祖老太太,更不免心怀鬼胎,只像避猫鼠儿似的。也很可怜的了!
那宝玉此次来至丰都,本想住个三五天就回去的,却被这些事羁绊住了。也是心悬两地,去住踟蹰。
那天秦钟来访,门上小厮们引他至小书房坐候,看那装备陈设,简直就是梦坡斋。少时,宝玉便服出来,秦钟忙即起立见礼,道:“二叔怎么来的?我那回弥留之际,知道你来看我,苦求差役们放我回去见你一面,他们始终不肯。不料还在此地相见。”宝玉道:“鲸卿兄弟,好久不见,老成得多了。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和柳老二他们每次聚会,总想着你。如今柳老二倒和我在一起了。”秦钟道:“你们怎么到一处的?”宝玉便将湘莲如何出家,如何在大荒山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