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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
在驿舍里,可以给马儿喂草,给车轴上润滑的猪油。有钱的人出门还带着乐队,晚上在驿舍卡拉OK。一春柳色驿站多,这都是春秋古人勤劳结晶啊。不过古代老虎多,出门小心老虎会大摇大摆到驿道上来溜达。)
重耳赖在楚国的时候,他的弟弟晋惠公(夷吾)依然统治着北方千里外的晋国。黄土高原上吹抚着焦躁的尘土。
七年前,晋国人在韩原大战里输给了秦穆公,连国君都当了战犯,后来晋惠公被释放回来,但是晋国太子圉(念“雨”)却发落入秦做人质。此后的晋国西线无战事,两国自己玩自己的,唯独太子圉待在秦国有点不爽。
太子圉刚生下来时,御用神汉占卜后认为,他是当“人臣”的命。甲骨文里的“臣”可不是什么好字,它弯来折去的,像一个背捆双手的人跪在地上,是俘虏的意思。太子圉在秦国当人质,名义上是留学,其实跟蹲监狱差不多,所以他牢骚很大。最难受的是他的媳妇怀嬴(秦穆公的闺女)属于神经过敏型的“小资妇女”。多愁善感的太子圉娶了多愁善感的她,俩人天天比赛痛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看小资。他的内心不胜自怜。
在许多个中宵人静时刻,太子圉格外怀念故乡。
在秦国往东不远,有个梁国,梁国国君梁伯有搞建筑癖,把民众累个半死,被秦穆公东进灭掉。秦国疆界因此推到黄河西岸,实现了“子孙饮马于河”的预言。太子圉小时候出生在梁国(妈妈是梁国的公女,爸爸晋惠公流亡到梁国时娶的),秦穆公敢于灭梁国,分明就是看轻了他,不给他面子,于是开始恨秦穆公。
这时候,为政十四年的爸爸晋惠公开始闹病。太子圉担心自己羁留在秦国,别的国内公子会抢自己的位子,就打着主意要偷着跑回晋国去。
其实他大可不必逃跑,秦穆公本来也是支持当晋嗣君的,否则也不会把女儿给他。秦穆公是希望用女儿加固与他的关系,等他当了嗣君以后能加强秦晋良好关系。但是太子圉脑子乱了,犯了鲁迅描述的那种“迫害狂”的病(这也是留学生常见的病症),总觉得老秦是要害他,不想跟老秦合作。于是他跟媳妇告别,要偷回祖国去,问媳妇愿意同行否。
他媳妇说:“我是秦国人啊,怎么能走?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告发你而已了。”
太子圉很伤怀,夫妻本是同林鸟,他只好单身飞走啦。去晋国的七八百里山路和黄河天堑,躲藏躲藏,不知道他是怎么捱完的。脚底板稀烂的太子圉最后跪在父亲晋惠公面前,外面正是秋天,要命的换季时节,晋惠公指着死党大秘书吕饴甥和郤芮,奄奄一息地说:“这是顾命大臣,请你们辅佐太子即位。”然后,一辈子自私吝啬、众叛亲离的晋惠公同志——但据说韩原大战后也知耻而“修政教”了的——就变成了他祖国秋天里一片翻飞的落叶。
公元前638年,太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跟楚怀王一个谥号,表示昏乱又可怜)。晋怀公上台伊始,就跟秦国断绝往来,被秦穆公骂做忘恩负义,同时后者四下打听重耳的下落。
越来越馋的重耳这时候的事业,正是赖在楚国的御膳房里,大吃特吃云梦泽的飞禽走兽。根据《礼记》记载的宫廷菜谱,当时大周朝的剥削阶级,嘴特别刁,猪羊肉吃腻了,就吃什么牦牛的尾巴、大象的舌头、朱鳖的裙子、猩猩的嘴唇,专拣稀罕的吃。齐桓公吃水陆奇珍怪味吃腻了,于是都想吃人了。重耳也一样,爱死了楚国的犀筋、熊掌、娃娃鱼、天鹅、驼峰肉,什么希奇吃什么(自从吃了介子推的大腿肉,他就开始迷恋上稀有肉种了)。
饥渴的重耳,怀里抱着吃饭用的家伙——是一个彩绘漆器的木碗,左手拿着装酒的犀角杯子,膝前放着装作料的青铜小鼎,右手把着夹肉的象牙筷子,所有这些物件上面都镶着珠子宝玉,俩眼则盯着煮肉的鼎镬,急不可待地等着。一旦熟了一块儿,就叉上去,塞进嘴里,吃得天旋地转。
正吃着呢,楚成王喜滋滋地进来找重耳。重耳赶紧闭上嘴巴,嘴里塞着一条没吃完的大象尾巴,听楚成王说话:“君问归期现在已经有期啦兮,咱们相见时难别亦难了吧。如今你们晋国出事了兮,你弟弟晋惠公死翘翘了!大家都等着你赶回去当老大呢兮。”
重耳赶紧把没吃完的大象尾巴从嘴里掏出来藏在背后,说:“喔,喔回去不难,但喔如果想争得晋君位,还得借大王的贵国兵马相助啊。”
“咱们楚晋两国,远隔万水千山,即便送您回国,以后再出现闪失,也不能随时响应。我们还是把这个人情让给他们老秦吧。秦晋相邻,只隔黄河一水,他们送你回国去最合适兮。”
重耳对这一安排,感激万分,于是带着本帮长老,拎着棍子,奔西北的秦国去了。楚成王厚礼远送,拿了很多带肉的猪羊骨头和给重耳,以壮行色,可谓仁义尽至。
如果你解下一条鞋带,在地图上量一下,从湖北南线的江陵(楚郢)到陕西西部的凤翔(秦雍),足足有四分之三鞋带长,折合一千三百多里。这一段路,坐飞机要一个半小时,丐帮帮众的脚底板都是练家子,用不了十五天也可以消灭它。(附带说一句,如果将来大家去讨饭,需要经常徒步行走,一定要挑坏路走。坏路高低不平,相当于给脚按摩,肌肉得到轮休,走得不累。而平坦的路,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受力点始终不变,骨筋和肌肉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很容易疼痛和疲劳。所以要走高低起伏的路,这是乞丐大哥告诉我的。)
重耳来到秦国,见到了姐夫秦穆公(第一次见面)。至此,齐桓、宋襄、楚成和秦穆,他全见齐了,一辈子见过这些顶尖领袖,也值了。
勤于公益事业的秦穆公今年四十出头,依旧热心肠,一掀黑胡子,非常高兴地对重耳说:“寡人跟你大姐(穆姬)商量过了,要把饿们闺女——怀嬴,嫁给你啊,哈哈哈。”
“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的重耳这回终于为难了,因为怀嬴是从前晋太子圉现在晋怀公的老婆呀,说白了还是自己的侄媳妇呢,怎么能娶?赶紧召集本帮长老开会!
最有表现欲也最工于心计的狐长老(狐偃)抢先发言道:“等您回了晋国,连他的君位都要夺了,先夺他个妻子,能算个啥?”(他唯恐重耳忤逆了秦国,没有秦国支持,就没法回去登基,他也就没法跟着鸡犬升天了。)
胥臣,是个老学究,说:“同姓不同德,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青阳,方雷氏之舅也,夷鼓,彤鱼氏之舅也,昔少典娶于有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异德合姓,同德合义,义以导利,利以阜姓……”这家伙摇头晃脑,旁征博引,说了半天,离题万里,谁也搞不明白。大家直翻白眼儿。(胥臣后来当了重耳的老师,重耳看书,说:书上说得挺新鲜,可是我做不到。胥臣说:那就知道知道也好,等能做的人做。)
赵衰赵长老最后发表意见:“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咱想求人家秦国办事,当然得先顺着人家意思。人家既然提出了亲事,虽说是您的侄媳妇,也只能答应。”
赵衰这人最持成稳重,心眼也好,既然他也是这意见,62岁的重耳就赶紧跟侄媳妇怀赢等五名秦国公族女儿拜堂,稀里糊涂又一次当了新郎官。(重耳娶的媳妇我一直给他数着呢,他最早在晋国娶了俩,到翟国又一个,齐国又一个,现在秦国一气儿娶了五个。合计九个。)
九个里面,“侄媳妇”怀嬴的地位不高,事实上,这次五人婚礼里面,怀嬴还不是主打的,而是买一赠四赠的。新婚过后,新郎官重耳洗手,让怀嬴给他端着盆子。怀嬴没说什么,等重耳洗完了,拿手一挥(有两种解释,一是拿手一挥,要怀嬴走人;二是甩手上的水珠,甩到怀嬴脸上了)。这个太子圉从前的媳妇一下子敏感的病又犯了,把盆子一丢,眼圈红了,呜咽:“秦晋两国匹敌,我跟你都是两国贵人,奈何你瞧不起我!把我当成卑贱使女!”
老头子重耳给吓得够戗,本来就不善于喘气的肋条使劲呼扇,急得没办法,赶紧解掉上衣(降服),找个小黑屋把自己关进去,不敢吃饭了。
他倒不是怕怀嬴,他是怕怀嬴去秦穆公那里告状。
秦穆公听说之后,赶来道歉,说我这闺女就是这脾气,特敏感,是我几个闺女中最有才的,从小我甚爱之,把她宠坏了,以前太子圉倒是跟她情投契合。你别在意,别影响了咱们秦晋之好。
重耳也赶忙向怀嬴谢罪,说以后尊重女权。
(妻,齐也,与丈夫齐体,在名义上有与丈夫相同的地位。妾,接也,则是一种补充。当时诸侯间的婚姻都以经济、政治为目的,其次是生殖,最后才是恋爱。这也是政治人物所付出的感情生活上的牺牲。贵家子弟有时候也是如此,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为了维持豪门的长治久安。)
不久,秦穆公宴请重耳,吃国君规格的七牢大饭。这可累了,那时的诸侯领导人在外交场合上吃喝议事,不是直白地说,而要赋诗。也就是念一段《诗经》,用其中不同的篇章来表情达意,发表政见。这就是孔子说的“《诗》可以言志”,借《诗经》的句子表达主张。你不会《诗经》是不行的,出使他国就会被人打回来。
重耳知道这一点,就说:“我文化水平不高,请狐偃来应酬一下吧。”
狐偃说:“对不起啊,我以前念的贵族学校虽然是最贵的,但是我不用功。赵衰文化水平可以。”
第二天,宴饮开始,秦穆公首先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采菽》。赋是一种介于朗诵和唱戏之间的长腔,可能跟鲁迅的老师摇着脖子念“铁如意~~~~指挥倜傥~~~”差不多。秦穆公所赋的这首诗,描写的是采摘大豆的情景,暗示重耳,自己乐于给予。
秦穆公赋完《采菽》,重耳瞪着半天眼,没懂。赵衰从旁边指挥他说:“您赋一首《黍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