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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汽车在旅馆的门前候客。迪予钻进车里,说了声“东山”。
司机插上钥匙,按下计程器。
“东山什么地方?”
“哪里都行,快走!”
要去哪里?此刻迪子毫无目标。她只想一个人清静一下。无论在街上走,还是回到家里,都会碰上人。车内是独自一人的最好场所。
暮秋星期天的一天已经降下帷幕,家家点起了灯火,大街上也许因为是休息天,显得冷冷清清的,人影稀少。无论在淮家,现在都是星期天的晚饭时间。
“出了什么事?”
司机从后望镜里窥察着,见迪子掩着脸,疑窦顿生。
迪子没有回答,深深地埋在座泣上望着街道的夜色。
车在白川大街朝北开去。是不知看过多少次的熟悉的街道。是和阿久津幽会一起坐车经过的路。这街道,现在却显得落寞而陌生。
“怎么样?去将军冢,还是登比睿山?”
“那……”
“去哪里?”
“远的吧。”
迪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也许有了目标,司机定下心来,把正了方向盘。
现在圭次怎么样了?她离开旅馆时,他叫她“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声音那么严历,还言犹未尽吗?还是仍依恋着她?不管怎样,和圭次的交往,这就结束了。
正因为他是个真诚而厚道的青年,所以她想在分手时做得更漂亮洒脱。既然自己丝毫不怨恨池,圭次也爱着她,那么分手就应该能够做得更潇洒。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虽然她觉得一切原因都在于自己,但如此分手仍是不堪忍受的。
圭次也许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阿久津的妻子。如果这样,她会怎么说呢?
圭次跑走后,阿久津也许现在正和孩子一起在家里。
他在家里想着什么?知道自己的事情已被圭次察觉,会先去了妻子的医院?还是楞楞地待在家里考虑着正在逼近的悲惨结局?
也许圭次径直回东京,再也不会来京都了。而且阿久津和迪子之间,也许和以前一样,按同样的形式继续着,不会有任何变化。
车从山中越进入比睿山的公路。凿开山腰开出的道路豁然开朗,不久在密林的前端看得见一溜灯光,这是琵琶湖对岸的街道。一串光珠在黑暗中跃起,掠过空间,那准是横跨琵琶湖的琵琶湖大桥的灯光。
今年初夏,迪子和阿久律、阿久津的妻子、孩子、圭次五个人坐车渡过这座桥。迪子和圭次两人坐在后座上,在桥中央,迪子把阿久律和夫人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形象摄进了照相机里。
那以后只过了半年。阿久津和迪子之间,好像从那时起就突然分崩离析。那是突如其来的。分崩离析的原因是在两人之间象沉淀物一样渐惭地沉积着的。
这种时候,也许正是一个时机。
车在密林间往左拐弯,开过夜色中的琵琶湖又往右拐,转眼就已经快到山顶。毕竟已是十一月,很少有车去山顶。再往左驶一个大弧形,右边看得见广播中转站,再开一段路程,便到了山顶的停车场。
“下车吗?”
司机担忧地问道。
“我下去走走。”
迪子竖起衣领走到车外。即使在平地也已经很寒冷,一到这里,更是秋风萧瑟,寒如严冬。夏季人声嗜杂的了望台,现在也空荡荡的,一片岑寂,只是到处可见一对对情侣的情影。
迪子走向了望台的右边,从那里俯瞰散落在山峡里的房屋的灯光。在晚秋的幽空下,那些灯光显得时隐时现零零落落,无论在哪里,在那样的一个个的灯光下,人们正相互爱抚,相互怨恨着。正这么想着,迪予忽然感到要呕吐。
一股酸味从胃里提起似地往上涌。冲涌了好几次,迪子好不容易只吐出了胃液似的酸汁。
迪子倚靠在栏杆上,用倦怠的目光重又望着笼罩着夜色的京都,她忽然想起这也许就是孕吐。
在比睿山散心的第二天,迪子没有上班。
早晨起来梳着头便想呕吐,她马上跑进卫生间蹲着,有十来分钟一动不动。结果,吐出的只是少量的唾液和胃液,接着身体便感疲竭,象要下沉一般。
“怎么了?姐姐,你脸色苍白啊。”
从卫生间一出来,妹妹亮子纳闷地望着迪子。
三十分钟后,母亲来叫她们吃早饭,迪子毫无食欲,只要一想到早餐的香味就感恶心。
“去医院看看吧。”
“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
去医院检查也许会知道是孕吐。即使不去检查,母亲对这一类事情也特别敏感。
迪子全身乏力。她模模糊糊地睡着,一边想起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作盘算。
圭次、阿久津、妊娠,她思绪纷乱,然而那些都是极重要的事情。
但是,尽管如此,刚刚一想到如何处置才好,便又心乱如麻,思绪无法集中,光感到焦虑,就这样昏昏庸庸涯过了一上午。
过了中午,她又剧烈地感到想呕吐。
每次要吐便跑进卫生间,这会被母亲见怪的。迪子把报纸铺在洗脸盆上伏着脸,但仍然只是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母亲知道她怀孕肯定会大吃一惊,岂止是吃惊,也许会晕倒在地。一想到此,迪子便感郁闷,同时也觉得微微的轻松。索性春光泄尽,巴不得被父母、被社会骂成“荡妇”。
这不是假作正经为自己辩解,而是她希望能有人嘲笑也是个厚颜无耻的女恶棍,不知廉耻的女人,那样不知会有多么的轻松和心安。
尽管如此,事到如今,所谓妊娠,总是一种嘲讽。
以前,光凭经期迟来还半信半疑,现在连孕吐症状都出现了,这是不容置疑的。此刻,就在这一瞬间,她一想到肚子里栖息着一颗小生命,每时每刻在不断地成长,便会有一种莫有名状的感动。
受孕,无疑是因为上次没有作预防便接受了阿久津的抚爱的缘故。当时她还制止阿久津,叫他“别动,就这样!”
所以,责任无疑在她自己。妊娠是咎由自取的。
不过,她想怀孕一次试试,不管结果是否分娩,她总想体验一下妊娠这一女性的生理现象。这不是意识或情理要求,而是和头脑不同的身体的要求。她意识到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降临,但与此相比,迪予首先想通过妊扩确认自己是一个女人。
然而,如今一妊娠才知道好象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以后到底会怎么样?若说简单的,就是堕胎,但一想像出到医院里接受诊察做手术的情景,她便心惊肉跳,感到恐惧和不安,而且又要在中途夺取好不容易孕育着的小生命,她于心不忍。凭自己的一念之差做那样的事,她感到畏惧。
孕吐刚开始,却已经在考虑堕胎,这是个罪孽多么深重的女人?这不是要坠落地狱吗?
也许在想着可怕的事,迪子陡感一阵干哕,想要呕吐,她忙又把脸伏在洗脸盆上,忍受了片刻后,服了两片昨夜回家时从店里买来的“止吐”药。
原来想早晨服用的,但一想到服药会影响胎儿,便又作罢了。她一边觉得即使担心怕会给还没有分娩的孩子造成畸形或疾病,也是白费劲,一边却还是担忧着。即使堕胎,她也希望是个健康的孩子。
服药后,迪子将吐有唾液的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厕所,将洗脸盆放回厨房,倘若母亲突然进来撞见就麻烦了。也许服了药的缘故,她有些想睡觉,感到疲软,浑身没有力已经过了中午,早晨还晴朗着的天气,从中午起雨云扩散,还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
雨,似乎又加深了秋意。
迪子听着敲打着房檐的雨声,昏昏欲睡。
满目都是生长着短灌丛的原野,边于在原野中奔去。
莽莽原野无边无际,象是连结琵琶湖的辽阔的草原,又象是学生时代去过的北海道的旷野。
不知是芦苇,还是狗尾草,齐人高的草挡注了她的去路。不知在黎明中还是在夕暮中,还是在晓光中,秋风正轻拂而来。无论跑到哪里,荒野无限漫无边际。跑哪跑的,但孤零零寂无人声,脚好像踏进了泥泽地似地拖弹不动,缓缓地下沉,眼看就要把迪子吞没。
在芦苇的前端朦朦胧胧地露出一张脸,看得见在向她招手。象是阿久津,又象是圭次。不知在哭还是在笑,脸宠模模糊糊地无法看清。她想尽快地扑向那边,但不知为何,脚却不听使唤。她觉得自己眼看就要倒下,被埋没在芦苇里。
一个人太寂寞了。她希望有人来陪伴她。
迪子又想奔出去,但胸口被什么东西挂住,离不开。有个人的手抓着她的肩膀。迪子殊死地想要挣说。
“姐姐!”
远处传来喊声。好像是亮子在喊。她想叫“救命”,却张不开嘴唇,全身像被藤缠佐似地往下沉着,感到衰惫。
“姐姐!姐姐!”
远处的声音在接近,迪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亮子坐着,用手晃动着她的肩膀。
是在二楼的房间里,四周依然如故,和她入睡时一样。
“你怎么了?在做恶梦?”
不知几点了,这时天色已暗,梦幻在淡淡的夕暮中缓缓地隐退。
“你的电话啊。”
“哪里来的?”
“是他呀!”
“他?”
“阿久津。”
迪子感到不可思议。就在刚才,在梦里,阿久津还在喊她。现在他却在现实中正打电话来。即使是偶然,这也太巧合了。
“早就打来了,叫了几次,怎么也叫不醒你。”
阿久津难得直接打电话到家里来,不知是因为没有勇气,或是有妇之夫的自卑感,他绝对不会打电话到她家里来。他曾经打来过一次,但那时是喝醉后通过酒吧的女人打来的。
迪子忙拢起睡衣的衣襟翻起身。她是在长衬裙外穿着毛巾睡衣睡觉的,从腋下到胸前汗水淋漓,也许做恶梦时在出汗。
她用房间里的毛巾简单地擦一擦,急急忙忙地走下楼梯。电话在楼梯口,楼梯口那里已经笼罩着黑暗。
“喂喂!”
迪子将听筒尽量贴近嘴边喊道。
“喂,是你?”
是阿久津的声音。也许打的是公用电话,微微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我是迪子。”
大概刚才在梦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