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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里含着禁止的意思。
他不觉感激起来。但永明这一句话,在他并没有什么大刺激,他便依旧粘着纸练子。
摇篮里的婴儿,忽然哭了,宜姑连忙去挪了过来,放在自己座旁。他看见里面卧着的孩
子,用水红色的小被裹着,头上戴一顶白绒带缨的小帽,露出了很白的小脸。永明笑说,“这
是娃娃,你看他胖不胖?”他笑着点一点头。——宜姑口里轻轻的唱着,手里只管裁纸花,
足却踏着摇篮,使它微微动摇。
他忽然想起,便低低的问道,“你的大姊呢?”永明道,“我没有大姊。”他看了宜姑又
看澜姑,正要说话,永明会意,便说:“我们弟兄姊妹在一块儿排的,所以我有大哥,二姊,
三姊,我是四弟——娃娃是哥哥的女儿。”
娃娃的头转侧了几下,便又睡着了。他注目看着,觉得那小样儿非常的可爱,便伸手去
摩她嫩红的面颊。娃娃的眼皮微微的一动,他连忙缩回手去,宜姑看着他温柔的一笑。
一个仆妇从外面进来,说,“二小姐,老太太那边来了电话了。”宜姑便站起。走了出去。
永明笑道,“我们这位二小姐,就是一位宰相。上上下下的事,都是她一手经理。母亲
又宠她……”澜姑正洗着笔,听见便说:“别怪母亲宠她,她做事又周全又痛快,除了她,
别人是办不来的!”永明笑道,“你又向着她了!我不信我就不会接电话,更不信我们一家子
捧凤凰似的,只捧着她一个!”
澜姑抬头看着永明说:“别说昧心话了,难道你就不捧她?去年她病在医院里,是谁哭
的一夜没有睡觉来着?——”永明笑道,“我不知道——不要提那个了,我看除了她之外,
也没有一个人能得你的心悦诚服……”
宜姑进来了,笑向澜姑说:“外婆来了电话,说要接母亲和我们两个今晚去吃饭。我说
嫂嫂不在家,娃娃没人照应,母亲说叫你跟着去呢。”澜姑皱眉道:“我不喜欢去!外婆倒罢
了,那些小姐派的表姊妹们,我实在跟她们说不到一块儿!”
宜姑笑道:“左右是应个景儿,谁请你去演说?一会儿琴姊和翠姊要亲自来接的。”永明
忙问,“请我了没有?”宜姑道,“没有。”永明笑道:“我一定问问外婆去,一到了请吃饭,
就忘了我;到了我们学校里开游艺会,运动会,怎么不忘了问我要入场券?……”澜姑道:
“既如此,你去罢。”永明道:
“人家没有请我,怎好意思的!就是请我,我也不去,今晚我自己还请人吃饭呢!”说
着便看他一笑。
宜姑又同:“妹妹,你到底去不去?”澜姑放下笔,伸一伸懒腰,抱膝微笑道,“忙什么
的,她们还没来呢。”宜姑道:
“等到她们来,岂不晚了,母亲又要着急的。”澜姑慢慢的说:
“那你为什么不去?”宜姑坐下,仍旧剪着纸,一面说,“我何曾不想去?娃娃的奶妈
子又是新来的,交给她不放心。而且这两天往往有送年礼的,哪一家的该收下,哪一家的该
璧回,你自己想如能了这些事,我就乐得去,你就留在家里,享你的清福。”澜姑想了一想,
道,“这样还是我去罢。”宜姑笑道:
“是不是!你原是名士小姐的角色,还是穿上衣服,在母亲身旁一坐,比甚么都舒服……
娃娃又哭了,这回眼睛张得很大,哭得也很急促。宜姑看一看手表,俯下去亲一亲她,
说,“真的,忘了叫娃娃吃奶了,别哭,抱你找奶妈去。”一面轻轻的将娃娃连被抱起,这时
奶妈子已经进来,宜姑将娃娃递给她,替她开了门,说,“到娃娃屋里去罢,别让她多吃了。”
奶妈子连声答应着,就带上门出去。
话说未了,外面人来报道,“老太太那边两位小姐来了。”
宜姑连忙脱下围裙,迎了出去。——他十分瑟缩,要想躲开,永明笑道,“你怕什么?
我们坐在琴后,不理她们就是了。”说着两个人从长椅子上提过两个靠枕,忙跑到琴后抱膝
坐下。
她们一边说笑着进来,琴后望去不甚真切,只仿佛是两个头发烫得很卷曲,衣服极华丽
的女子。又听得澜姑也起来招呼了。她们走到炉边,伸手向火,一面笑说,“宜妹今天真俏
皮呵!怎么想开了穿起这紫色的衣服?”宜姑笑道,“可不是,母亲替我做的,因为她喜欢
这颜色。去年做的,这还是头一次上身呢。”一面忙着按铃叫人倒茶。
那个叫翠姊的走到琴前,——永明摇手叫他不要作声,——拿起澜姑的画来看,回头笑
道,“澜妹,你怎么专爱画那些颓败的东西?”澜姑只管收拾着画具,一面说,“是呢,人家
都画,我就不画了,人家都不画的,我才画呢!”琴姊也走过来,说,“你的脾气还是不改—
—上次在我们家里,那位曾小姐要见你,你为什么不见她?”澜姑道:“但至终也见了呵!”
琴姊笑说,“她以后对我们评论你了。”澜姑抬头道,“她评论我什么?”翠姊过来倚在琴姊
肩上,笑说,“说了你别生气!——她说你真是满可爱的,只是太狷傲一点。”琴姊道,“论
她的地位,她又是生客,你还是应酬她一点好。”澜姑冷笑道:“狷傲?可惜我就是这样的狷
傲么!她说我可爱,谢谢她!人说我不好,不能贬损我的价值;人说我好,更不能增加我的
身分!我生来又不会说话,我更犯不着为她的地位去应酬她……”
琴和翠相视而笑。宜姑端过茶来,笑说,“姊姊们不要理她,那孩子太矫癖了,母亲在
楼上等着你们呢。”她们端起杯来,喝了一口,就都上楼去。
永明和他从琴后出来,永明笑道:“澜小姐真能辩论呵!
连我听着都觉得痛快!那位曾小姐我可看见了,这种妖妖调调的样子,我要有三个眼睛,
也要挖出一个去!”宜姑看了永明一眼,回头便对澜姑说,“妹妹,不要太立崖岸了,同在人
家作客,何苦来……”澜姑站了起来说,“我不怪别人!只是翠琴二位太气人了,好好的又
提起那天的事作什么?那天我也没有得罪她,她们以为我听说人批评我骄傲,我就必得应酬
她们,岂知我更得意!”宜姑笑道:“得了,上去打扮罢。母亲等着呢。”澜姑出去,又回来,
右手握着门钮,说,“今天热得很,我不穿皮袄,穿驼绒的罢。”宜姑一面坐下,拿起叠好的
五色纸来,用针缝起,一面说,“可别冻着玩,穿你的皮袄去是正经!”澜姑说,“不,外婆
屋里永远是暖的。只是一件事,我不穿我那件藕合色的,把你的那件鱼肚白的给我罢。”
宜姑想了一想道,“在我窗前的第二层柜屉里呢,你要就拿去罢——只是太素一点了,
外婆不喜欢的。”说完又笑道:“只要你乐意就好,否则你今天又不痛快。”永明笑道,“你要
盼望她顾念别人,就不对了,她是‘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
澜姑冷笑道,“我便是杨朱的徒弟,你要做杨朱的徒弟,他还不要你呢!”说着便自己开
门出去了。
宜姑目送她出去,回头对永明说,“她脾气又急,你又爱逗她……”永明连忙接过来说,
“说得是呢。她脾气又急,你又总顺着她,惯得她菩萨似的,只拿我这小鬼出气!”宜姑笑
道:“罢了!成天为着给你们劝架,落了多少不是!”一面拿起剪刀来,在那些已缝好的纸上,
曲折的剪着,慢慢的伸开来,便是一朵朵很灿烂的大绣球花。
这时桌上的纸已尽,永明说,“都完了,我该登山爬高的去张罗了!”一面说便挪过一张
高椅来,放在屋角,自己站上,又回头对他说,“你也别闲着,就给我传递罢!”他连忙答应
着,将那些纸练子,都拿起挂在臂上,走近椅前。宜姑过来扶住椅子,一面仰着脸指点着,
椅子渐渐的挪过四壁,纸练子都装点完了。然后宜姑将那十几个花球,都悬在纸练的交结处,
和电灯的底下。
永明下来,两手叉着看着,笑道,“真辉煌,电灯一亮,一定更好,……”这时听得笑
语杂沓,从楼上到了廊下,宜姑向永明道,“你们将这些零碎东西收拾了罢,我去送她们上
车去。”说着又走出去。
他们两个忙着将桌上一切都挪开了,从琴后提过那两个靠枕来,坐在炉旁。刚坐好,宜
姑已抱着小狗进来,永明又起来,替她拉过一张大沙发,说,“事情都完了,你也该安生的
坐一会子了。”宜姑笑着坐下,她似乎倦了,只懒懒的低头抚着小狗,暂时不言语。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炉火光里,他和永明相对坐着,谈得很快乐。他尤其觉得这闪闪
的光焰之中,映照着紫衣绛颊,这屋里一切,都极其绵密而温柔。这时宜姑笑着问他,“永
明在学校里淘气罢?你看他在家里跳荡的样子!”他笑着看着永明说,“他不淘气,只是活泼,
我们都和他好。”永明将头往宜姑膝上一倚,笑道,“你看如何?你只要找我的错儿。可惜找
不出来!”宜姑摩抚着永明的头发,说,“别得意了!人家客气,你就居之不疑起来。”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随手便将几盏电灯都捻亮了。灯光之下一个极年轻的妇人,长身玉
立。身上是一套浅蓝天鹅绒的衣裙,项下一串珠练,手里拿着一个白狐手笼。开了灯便笑道,
“这屋里真好看,你们怎么这样安静?——还有客人。”
一面说着已走到炉旁,永明和他都站起来。永明笑说,“这是我大哥永琦的夫人,琦夫
人今天省亲去了一天。”他又忸怩的欠一欠身。
宜姑仍旧坐着,拉住琦夫人的手,笑说,“夫人省亲怎么这早就回来?你们这位千金,
今天真好,除了吃就是睡,这会子奶妈伴着,在你的屋里呢。”琦夫人放下手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