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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客未来的光景。
我不敢久驻,轻轻的走过去。廊边一扇绿门,徐徐推开,又换了一番景致,长廊上的
事,一概忘了。
门内是一间书室,尽是藤榻竹椅,地上铺着花席。一个女子,近窗写着字,我仿佛认得
是在夏令会里相遇的谁家姊妹之一。
我们都没有说什么,我也未曾向她谢擅入的罪,似乎我们又是约下的。这时门外走进她
的妹妹来,笑着便带我出去。
走过很长的甬道,两旁柱上挂着许多风景片,也都用竹框嵌着,道旁遮满了马缨花。
出了一个圆门——便是梦中意识的焦点,使我醒后能带挈着以上的景致,都深忆不忘的
——到了门外只见一望无边蔚蓝欲化的水。
这一片水:不是湖也不是海,比湖蔚蓝,比海平静,光艳得不可描画。……不可描画!
生平醒时和梦中所见的水,要以此为第一了!
一道柳堤将这水界开了,绿意直伸到水中去。堤上缓步行来。梦中只觉飘然,悠然,而
又怃然!
走尽了长堤,到了青翠的小山边,一处层阶之下,听得堂上有人讲书。她家的姊姊忽然
又在旁边,问我,“你上去不?”
我谢她说,“不去罢,还是到水边好。”
一转身又只剩我自己了,这回却沿着水岸走。风吹着柳叶。附满了绿苔的石头,错杂的
在细流里立着。水光浸透了我沉醉的灵魂……
帘子一声响,梦惊碎了!水光在我眼前漾了几漾,便一时散开了,荡化了!
张递过一封信,匆匆的便又出去。
我要留梦,梦已去无痕迹……
朦胧里拿起信来一看,却是琳在西湖寄我的一张明片。
晚上我便寄她几行字:清福便独享了罢,
何须寄我些春泛的新诗?心灵里已是烦忙,又添了未曾相识的湖山,
频来入梦!——《春水》一五七一七
我坐在院里,仪从门外进来,悄悄地和我说,“你睡了以后,叔叔骑马去了,是那匹好
的白马……”我连忙问,“在哪里?”他说,“在山下呢,你去了,可不许说是我告诉
的。”我站起来便走。仪自己笑着,走到书室里去了。
出门便听见涛声,新雨初过,天上还是轻阴。曲折平坦的大道,直斜到山下,既跑了就
不能停足,只身不由己的往下走。转过高岗,已望见父亲在平野上往来驰骋。这时听得乳娘
在后面追着,唤,“慢慢的走!看道滑掉在谷里!”我不能回头,索性不理她。我只不住的
唤着父亲,乳娘又不住的唤着我。
父亲已听见了,回身立马不动。到了平地上,看见董自己远远的立在树下。我笑着走到
父亲马前,父亲凝视着我,用鞭子微微的击我的头,说,“睡好好的,又出来作什么!”我
不答,只举着两手笑说,“我也上去!”
父亲只得下来,马不住的在场上打转,父亲用力牵住了,扶我骑上。董便过来挽着辔
头,缓缓地走了。抬头一看,乳娘本站在岗上望着我,这时才转身下去。
我和董说,“你放了手,让我自己跑几周!”董笑说,“这马野得很,姑娘管不住,我
快些走就得了。”
渐渐的走快了,只听得耳旁海风,只觉得心中虚凉,只不住的笑,笑里带着欢喜与恐
怖。
父亲在旁边说,“好了,再走要头晕了!”说着便走过来。
我撩开脸上的短发,双手扶着鞍子,笑对父亲说,“我再学骑十年的马,就可以从军去
了,像父亲一般,做勇敢的军人!”
父亲微笑不答。马上看海面的黄昏——
董在前牵着,父亲在旁扶着。晚风里上了山,直到门前。
母亲和仪,还有许多人,都到马前来接我。
一八
我最怕夏天白日睡眠,醒时使人惆怅而烦闷。
无聊的洗了手脸,天色已黄昏了,到门外园院小立,抬头望见了一天金黄色的云彩。—
—世间只有云霞最难用文字描写,心里融会得到,笔下却写不出。因为文字原是最着迹的,
云霞却是最灵幻的,最不着迹的,徒唤奈何!
回身进到院里,隔窗唤涵递出一本书来,又到门外去读。
云彩又变了,半圆的月,渐惭的没入云里去了。低头看了一会子的书。听得笑声,从圆
形的缘满豆叶的棚下望过去,杰和文正并坐在秋千上;往返的荡摇着,好像一幅活动的影
片,——光也从圆片上出现了,在后面替他们推送着。光夏天瘦了许多,但短发拂额,仍掩
不了她的憨态。
我想随处可写,随时可写,时间和空间里开满了空灵清艳的花,以供慧心人的采撷,可
惜慧心人写不出!
天色更暗了,书上的字已经看不见。云色又变了,从金黄色到暗灰色。轻风吹着纱衫,
已是太凉了,月儿又不知哪里去了。
一九二二年七月五日。
一九
后楼上伴芳弹琴。忽然大雷雨——那些日子正是初离母亲过宿舍生活的时期。一连几
天,都是好天气,同学们一起读书说笑,不觉把家淡忘了。——但这时我心里突然的郁闷焦
躁。
我站在琴旁,低头抚着琴上的花纹说,“我们到前楼去罢!”芳住了琴劝我说:“等止
了雨再走,你看这么大的雨,如何走得下去;你先在一旁坐着,听我弹琴,好不好?”我无
聊只得坐下。
雷声只管隆隆,雨声只管澎湃。天容如墨,窗内黑暗极了。我替芳开了琴旁的电灯,她
依旧弹着琴,只抬头向我微微的笑了一笑。
她不注意我,我也不注意她——我想这时母亲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也许叫人卷
起苇帘,挪开花盆,小弟弟们都在廊上拍手看雨……
想着,目注着芳的琴谱,忽然觉得纸上渐渐的亮起来。回头一看,雨已止了,夕阳又出
来了,浮云都散了,奔走得很快。树上更绿了,蝉儿又带着湿声乱叫着。
我十分欢喜,过去唤芳说,“雨住了,我们下去罢!”芳看一看壁上的钟,说,“只剩
一刻钟了,再容我弹两遍。”我不依,说,“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回头便走。她只得
关上琴盖,将琴谱收在小柜子里,一面笑着,“你这孩子真磨人!”
球场边雨水成湖,我们挨着墙边,走来走去。藤萝上的残滴,还不时的落下来,我们并
肩站在水边,照见我们在天上云中的影子。
只走来走去的谈着,郁闷已没有了。那晚我竟没有上夜堂去,只坐在秋千板上,芳攀着
秋千索子,站在我旁边,两人直谈到夜深。二○
精神上的朋友宛因,和我的通讯里,曾一度提到死后,她说:“我只要一个白石的坟
墓,四面矮矮的石阑,墓上一个十字架,再有一个仰天沉思的石像。……这墓要在山间幽静
处,丛树阴中,有溪水徐流,你一日在世,有什么新开的花朵,替我放上一两束,其余的
人,就不必到那里去。”
我看完这一段,立时觉得眼前涌现了一幅清幽的图画。但是我想来想去……宛因呵,你
还未免太“人间化”了!
何如脚儿赤着,发儿松松的挽着,躯壳用缟白的轻绡裹着,放在一个空明莹澈的水晶棺
里,用纱灯和细乐,一叶扁舟,月白风清之夜,将这棺儿送到海上,在一片挽歌声中,轻轻
的系下,葬在海波深处。
想象吊者白衣如雪,几只大舟,首尾相接,耀以红灯,绕以清乐,一簇的停在波心。何
等凄清,何等苍凉,又是何等豪迈!
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诚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
吊。
更何必以人间暂时的花朵,来娱悦海中永久的灵魂!看天上的乱星孤月,水面的晚烟朝
霞,听海风夜奔,海波夜啸。
比新开的花,徐流的水,其壮美的程度相去又如何?
从此穆然,超然,在神灵上下,鱼龙竞逐,珊瑚玉树交枝回绕的渊底,垂目长眠:那真
是数千万年来人类所未享过的奇福!
至此搁笔,神志洒然,忽然忆起少作走韵的“集龚”中有:“少年哀乐过于人,消息都
妨父老惊;一事避君君匿笑,欲求缥缈反幽深。”——不觉一笑!
一九二二年七月三十一日。
入小说、散文集《超人》。)哀词
他的周围只有“血”与“泪”——人们举着“需要”的旗子
逼他写“血”和“爱”,
他只得欲哭的笑了。
他的周围只有“光”和“爱”,
逼他写“血”与“泪”,
他只得欲笑的哭了。欲哭的笑,需要的旗儿举起了,
真实已从世界上消灭了!八,七,一九二二.
水》。)十年
她寄我一封信,提到了江南晚风天,她说“只是佳景
没有良朋!”八个字中,我想着江波,
想着独立的人影。这里是只有黄尘,
只有窗外静沉沉的天。
我的朋友!
暂住……
一暂住又已是十年!
一九二二年八月十九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3日,后收入诗集《春
水》。)使命
一个春日的早晨——
流水般的车上:细雨洒着古墙,
洒着杨柳,
我微微的觉悟了我携带的使命。一个夏日的黄昏——晚霞照着竹篷,
照着槐树,
我深深的承认了我携带的使命。觉悟——承认,
试回首!
已是两年以后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6日,后收入诗、散文集
《闲情》。)纪事——赠小弟冰季
右手握着弹弓,左手弄着泥丸——背倚着柱子
两足平直地坐着。仰望天空的深黑的双眼,是侦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乌鸦罢?
然而杀机里却充满着热爱的神情!我从窗内忽然望见了,我不觉凝住了,
已流到颊上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7日,后收入诗集《春
水》。)歧路
今天没有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