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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5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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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想起了不少往事。

梁实秋和吴景超是我先生吴文藻在清华学习时的同班同学。雅舍是吴景超夫妇和梁实秋

合资买的一幢小房子。这幢简陋的土屋盖在重庆北碚的半山腰,上去要走七八十层土阶。

景超认为没有门牌,邮递不便。实秋提议在山下立一块小木牌,用景超夫人业雅的名

字,名曰“雅舍”。

那时一位清华同学刘英士在办一种刊物,叫《星期评论》,约大家写稿。我曾用“男

士”的笔名写了几篇《关于女人》,却因病或忙没有每期交稿,而实秋却是每期都写,一直

写到抗战胜利!

那时我们家住在歌乐山,离北碚还有几十里,偶然碰上机会,搭上朋友的便车,才能互

相过往。我记得还是我们去北碚的时候多。我们都喜欢老友的欢聚。文藻一向是拙口笨舌,

景超也是笑时多,只有梁实秋大说大笑,热情的业雅也在旁边拍手捧腹,前仰后合。那时到

底我们还年轻,虽在离乱之中,还能苦中作乐。抗战胜利后我们就分散了。我们去了日本,

景超夫妇在南京,实秋最后到了台湾。《雅舍小品选》中提到:“十年动乱之中,景超、业

雅均饱受折磨,患癌而殁……缅怀往事,心有余哀。”

如今,文藻也于一九八五年去世了,我在北京,实秋则仍在台湾,读了这本《雅舍小品

选》,真是百感交集。现在四海清平,今天的北京,也不像《雅舍小品选》里的北平那样古

老了!我何等地希望实秋能回来看看,不但看崭新的美丽雄伟的北京,也看看真真“老”了

的“老友”。

现在,回来谈谈这本《雅舍小品选》。实秋不但能说会道,写起或译起文章来,也是下

笔千言,尤其是小品文字,更是信手拈来,谐而不俗。书中的《客》:“无客时嫌岑寂,有

客时嫌烦嚣”;《书房》:“书房不在大,亦不在设备佳,适合自己需要的便是”;《快

乐》:“快乐是在心里,不假外求,求即往往不得”……这和我平常素说的“人到无求,心

自安宁”,是一样的意思。还有《健忘》:“人老了常常忘记人的姓名,更严重的是有人忘

记自己是谁。”上一句是我常常对客人道歉的,底下一句,使我想起了老友金岳霖先生的故

事,不禁失笑。一九八七年五月五日晨海伦·斯诺的一首长诗

卓如同志为海峡文艺出版社编了三本《冰心著译选集》。

其中的第三册,除了泰戈尔和纪伯伦等的作品之外,其他的都逸出我记忆之外了,难得

卓如搜寻得如此完全!

今春得到梁文茜送来的他的父亲梁实秋的《雅舍忆旧》。

在“忆冰心”一段中,我惊喜地看到我译的海伦·斯诺的一首《古老的北京》,故人旧

事涌上心头,真是感慨无尽!

梁实秋的文中说:“……1936年,日军侵略正急,华北处于危疑震撼之秋,当时我

们国家的政策是在隐忍,节节退让,居住在北平的人无不义愤填膺。日本的军人恣肆,浪人

横行,我们任人宰割,一个诗人能无动于衷?冰心也忍耐不住了,她译了一首《古老的北

京》给我,发表在《自由评论》上。那虽是一首翻译作品,但是清楚地表现了她自己的情

绪,我把译诗抄在下面:古老的北京冰心译

北京死了,死了,无耻的,公然的,和那些

在那失去的战场上,受挫被掠

之后的,温暖裸露的生物

一同死去了,

死了……是应当有点反抗的声

音的,而这里只有微呻的惨默,

是应当有些生气和动作的,而这里只有不抗斗的退败,四肢五脏都冷了。

这里应当有点生气……自然凡

是伟大的帝都,不肯不出

一丝抗斗的声音便投降了

的?

这庞大崇高的城墙是不肯的,

他有坚厚的铁门,有箭楼

雉堞,二千年来,这城墙

不断的回应着那凯旋者的

欢呼。

这里应当有战胜者的绝叫,和

那被征服者的叹息,

至少也应当有半夜的酸风,为那被忘却的鬼雄哭泣。

但是没有,这些都没有。

只在日本使馆里有揖让的佩刀

铿锵的声响,

只有高高的脉搏般的飞机的声

音,在白翼上和平的画着

光明的红日……在回应着,在回应这些的

只有那熟闻的乞丐的哀啼,恬然的市贩的叫卖,

以及在北楼上妖狐的怪嗥。

放弃城钥的时候,连一点雄壮

的仪式都没有;

城钥挂出在铁的城门之外……

没有剧意,没有感情,只有履行日课般的解嘲的分说。

多么像一出丑戏,这坚厚的中

古的城墙,划带着胡虏的

箭痕,

多么像一出丑戏,还有巨翼的黑影在上面覆盖着!

可是这还不够做那“永远不会演出”的那出戏的布景。

这里还没有大胆的要求以城中

的珍宝来偿还那诡笑的奸

谋,

在这交易场所的地板上也还没

有金银相触的响亮的声

音。

但有些地方听得见细语,在严

闭的门后,在秘密的店里,

那些字眼,是预备将来历史家作为文章标题的字眼:

“一定不要有变乱……倡乱的

是土匪……枪毙那要打仗

的土匪!……

产业是值钱的……银行会要倒

闭!……我们的生命,我

们的财产,我们的财产……

这是不容争执的,多么无谓

……让我们要和平与秩序

吧”。

因此,为着眼前的羹饭,她卖

出了她的灵魂,她那破烂

的,不值钱的,卑污的商

家地主的灵魂,

而且假如那买主没有看出,谁

晓得这不是一个公平交易

呢?北京死了,死了

可怜的无望的死了。

呵,你要感到悲痛,看一座端

严皇后似的大城,失去了

她的光荣。

因为她被强污,说到她,你要

带着愁苦

如同诗人说到他心灵上城池的陷落。

但是北京并不是被人强污,不过只像一个白痴妓女的强污,是被卖也得了报酬的。

而且北京,古老的北京,在她

悠久的历史中

从来没有不挣扎就屈服了的,北京现在不是皇家的了,她那

幽灵出没的宫殿,用空洞

的眼睛瞪视着你,

在那曾是禁城的,皇宫琉璃瓦

上的龙檐,

在那一行行黄瓦上的金龙,看过去又顺懦又老实,

和那秋天的屋顶上,一行行平

铺着晒干的,金黄的玉米

上的毛毛虫一般。北京死了,死了,

一场小说上封建的英雄的时代都掩埋在无人翻读的古卷纸灰中了。

也没有骑士,旗帜飞扬的驰过

通衢,

为防卫帝座,为防卫他们妻子而应战。

这些侵略者既不要他们的妻房,也不伤害他们的子女。

他们只要一件温善而高贵的东西。买卖的自由……河北的棉

产……公开的市场……

悠长的,清平的,火车与驼运

的道路,

为战时的运输,为巨量的鸦片贸易。

为那装箱的货物,不纳税的转运……

严厉的压迫大学里的青年,不再有五四的激感,关于日本不再有凶恶的言词……

让我们做朋友,亲善的商人和

买办,

何必说什么奴隶与主人?

古老的哈德门大街,从前总是

尘土飞扬,黯淡的充满了

灰蓝的衣衫,

但现在却是华粲的和服,许多鲜艳华粲的和服……

去年是没有的——从前只是黯淡的单调。

这些和服,看过去又新又鲜,

夺目的,

如同枯叶堆里长出春花般的惊人。

今天我看见一个日本小孩,用

他那光着的、不可抵御的

日本脚趾头,

使劲的踢着一个庄严的山东警察:

他羞愧了——不是那小孩子,

是那高大的警察——因为

山东是出中国最勇敢战士

的地方……

我就掉头他顾,一边想着,想着多么奇怪,这雄伟谦和的

中国人;这渺小的鲁莽的日

本人……

奇怪为什么这里木屐尖锐的步



会喧夺了那布鞋的轻柔的踢

踏,

遮盖了那街上戈壁骆驼的软步……

在富士山影下东京是美丽的,在微雾里,在岛雨中,

又素洁,又颤响,又是新建的。

但如把她移放在空漠的北京天

空之下,笼罩了尘土的西山旁边,

我想东京不会有那么美。

似乎模糊的觉到不必需有两个

以上的东京,

而坚定的,情感上的重要,必

需留下一个古老的北京,

一个死的,麻木的、匍匐的北京,无耻的、唯利是图的,讥嘲的,练达的,没有胆力也

没有惧怕。

实秋文中还附着我的短信:

实秋:

本诗见于《Asia》月刊,去年十二月号,作者之名是假名,请你注明。

此诗已由杨白萍君译过,在《北大周刊》(一月十三日出版)登出。他的也有错误。请

你千万替我校对改正一下,感甚,祝即安冰心拜二十四日夜

实秋文中又说:“这首诗本身并不见得怎样好,只是内中感情颇为真挚,是强烈的悲

愤,作者到底是谁,我不知道。诗中是以外国人的身分而替我们生这么大的气,我们自己读

之能不羞愧!我抄出这首诗的用意,是在说明冰心在译诗的时候必有十分辛酸的感受。”

这首诗的作者是埃德加·斯诺的前妻——海伦·斯诺。

埃德加·斯诺在1935年来到燕京大学新闻系教学。那时文藻是法学院院长,我们曾

设家宴为他们接风,由新闻系主任梁士纯先生和夫人游赞真夫妇作陪。相见之下,我觉得斯

诺夫妇很年轻而才华横溢,海伦尤其活泼俏丽,灵气逼人!我曾到过他们在燕大南门外,成

府的住宅,我记得海伦的书桌,是一张有四只桌腿的大金鱼缸(应该说是盆)她就在上面写

作。

这首《古老的北京》就是在那天,她给我的,用的笔名是Nym思,Wales是因为

海伦有大不列颠西部威尔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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