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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吾以孤孑之身,飘然入世……然吾似预知运会所趋……
“……似舟为浪引,渐渐卷入波心,自顾已无归路,计惟握舵前趋,极力与浪头相抵
耳……
“……特以吾知识日增,无形之鞭策,已足驱我力趋于轨范……”
他的言论是:
“……吾已深洞人群之弱点!……
“……多一分知识,即减一分天性,科学愈深,性情愈薄……
“……若兽类以天性为法律,终身不越范围,较人类良善多矣!……
“……故人类肉体所享之安宁,不敌所感精神之痛苦……
“……人间惟襁褓婴儿,初无罪恶。梦中时有笑容,此为人生最乐时期……
“……天下无能知真理之人,尤无精警不磨之论……
“……可爱之天性乎!汝宜寻其故宅,与我永永相依!
……”
他著作的心理,已在书中明明道出了:
“……亦仅为玄渺之谈,自掩其牢骚之迹……
“……罗平疾世之心,实由社会之激刺,卒至以身殉学……
“……人有著作,则精神有所寄托……当发挥真理,主持公论,君非人比,当无忌讳可
言……
“……惟自信独抒己见,世间更无阻我之人。且既以理想发为言词,决不能俯仰随人,
模棱两可……
“……意彼当秉笔著书时,必有无穷悲感,故现身说法,大放厥辞……
“……社会不良,劫运将与终古,茫茫大地,谁悯众生?
……”
这书完完全全的贡献了作者的人生哲学,他笔挟风霜,看低了多少英雄才子。他对于社
会上的人物,虽没有详细的批评,但轻轻的一两句话,便都描写尽了。说到玛丽,便是一个
感情的慈祥的处女,令人肃然起敬,那纯洁的信仰也是不可及的。开得的慷慨尚义的谈吐,
便描写出闺女的神经兴奋。
其余如诗人加勒的无聊的诗样的言词,以及牧师,伯爵夫人,女优等等都有他们自己的
态度;作者嬉笑怒骂,都一一的抉发无遗了。
我真想不到无意中得此一部深刻的著作。其中的论点,自然不能都赞成,不过我阅世太
浅,要着实的批评还须一二十年后。无论如何,我不能说他是为小说而作小说,不过是借用
小说的体裁,来发表他自己的思想就是了。我更不能不佩服他五万字之中,几乎字字有理
论,字字有哲学。
我看完,茫然,悒然,又悚然。我不愿意再有别人,以批评研究的态度来看它。但我自
己刚看到四分之一,便不敢拿它当作平常消遣的小说了。《慧劫》这一部书,真能陷溺青年
呵!
我一定不愿意别人再看,但你却不可不看;因为你看了便可以再批评我对于这书的批评
对不对。
书附上,写的不少了,再谈!宛因九月二十二日八
冰心:
虽然是极好的朋友,也不应于涉人看书的自由,你未免太多事了,一笑!你说你也喜欢
《慧劫》,但劝我不要太表同情;我的心理,也何曾不和你的一般呢?罗平的结果是太悲惨
了,以身殉学,“青年人不应有此思想”,我更是承认。
连日出游,使我倦极。黄昏时,一辆小小的车,载着姑母和我——有时也同着杨女士—
—遍访了名胜。在车中我们只向外凝望着,山,水,小村和麦垄都接连不断的从眼前过去。
——姑母想些什么,我不能知道;我自己却只倾听着“自然”的话语,也无暇思想了。有时
遇见可憩息的地方,便停住了,步下去在斜阳里散步一会子。有时遇见车走不过的地方,也
便下车步行,慢慢的入山寻寺,穿林过岭,任凭着马儿自在的吃草。连日“自然”中的浸
濡,魂梦都是舒适的。
姑母说山景看完,便该泛舟了。冰心呵!你能偕同一游么?我想象无边的蔚蓝的清波之
上,你我二人凭舷看晚霞,谈些闲话,是何等的快乐呢!这个星期六的早车,母亲便要来
的,星期日早晨即可回去。正在放假期内,你若和她同去同来,料想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如
何?你能赐与你病中的良友,以一天的快乐么?
切盼回音!倦极,不多谈。宛因十月七日夜九
冰心:
今早我醒时,听说你已走了,使我黯然!
你昨夜在楼下睡得安适么?露台上未免太凉一些,深谈不能自止,累你在风中久坐,极
怅!你去后,涛声中又加上你的言语了,慰安,好友的慰安呵!
昨夜的星辰好极了!暗中同坐,使我胸怀淡远,直要与太空同化。冰心!你记否黑漫漫
的大海上,只看见一两缕白线般的波纹,卷到岸边来呢?
这时我只追忆谈话时的光景,这也是别后两个月中,第一慰怀事了。我以为世界上的话
最能使人快乐的,除却母亲的爱语,便是良友的深谈。有时愈说愈冲淡,也有时愈说愈纠
纷,但无论如何,有余不尽之间,都是极其有味的。
便是昨天傍晚,同坐舟上看晚霞,又何尝不使人起回忆呢?小舟微微的荡漾着,觉得绿
波真是柔媚极了。微风吹来,海水只相随的向后追逝,便是停舟不行时,我也觉得有些儿头
晕,只是站立不住。你不要笑我,我原不是“弄潮儿”呵!
晚霞真是好,五彩的锦衾般,覆盖着金海。岛山渐渐的青淡下去,似乎要睡着。黄仲则
的词……“晚霞一抹影池塘,那有者般颜色作衣裳?”我那时忽然想起,但忘了告诉你。
我从今日起要系统的看书了,省得太闷。盼望你再来信时,提出些问题来讨论,以作我
读书的标准。
你的良友宛因十月十一日早十
冰心:
读你来信,使我欣慰,又有一番留连的情绪——我又要说了,舟中看晚霞的回忆太深
了,只恐于你不利!
承你提出“文学”问题,但这题目太大;我实在不配讨论,也更不敢讨论。冰心!你要
牢牢的记住,我批评事物,都只是以我自己的心尺作标准。这心尺自然是极粗糙,极不合法
度的;所以我永远不敢发表我的意见。但在良朋通信之间,原没有大关系,或者可以随便说
说。
我所最不满意的,就是近来有些译品——尤其是小说诗歌——生拗已极,必须细细的,
聚精凝神的读下去,方能理会得其中的意思。自然我是中人以下的聪明,不配说理解;然而
恐怕这直截的译法,离“民众化”太远了。我敢断言民众之中——读过西文的还好一点——
十人中未必有一二人能够了解;既不了解,自然就不喜欢读它。结果是文学自文学,民众自
民众,永远不能携手。——我自己也曾试译过几次,译完自己重读,也觉得生涩不堪。因为
太直译了,就太生拗;太意译了,又不能传出原文的神趣。自然我的程度太浅,但因着文字
的差异,这难处是一定有的。在新文学还很幼稚的时代,我们应当等候它慢慢的淘汰进化,
不必有什么很严重的批评,和太高远的希望。冰心,我们努力做体谅人的人罢!
至于创作一方面,我以为应当是个人方面绝对的自由挥写。无论什么主义,什么派别的
成见,都不可存在胸中的。也更不必预想到读者对于这作品的批评和论调。写完了,事情就
完了,这样才能有些“真”的意味。如太顾忌了,弄得百不自由,畏首畏尾,结果就是批评
家和读者出意思,派作者来创作,与科举时作场屋的文章何异?而且作品在前,主义在后;
创作者在前,批评家在后,作者万不可抹杀自己!——自然我不是说绝对不容纳批评家和读
者的意见与劝告。为着整饬仪容,是应当照一照镜子的;但如终日的对着镜子,精神太过的
倾向外方,反使人举止言笑,都不自如,渐渐的将本真丧失了。如作者一定知道这作品出
去,是能起反响的,那又何妨在振笔直书之后,付之一炬,让它永久消灭在灰烬之中呢?
文体方面我主张“白话文言化”,“中文西文化”,这“化”字大有奥妙,不能道出
的,只看作者如何运用罢了!我想如现在的作家能无形中融会古文和西文,拿来应用于新文
学,必能为今日中国的文学界,放一异彩。然而有的人却不能融化运用,只互相的鼓吹些偏
崎的理论,徒然引起许多无谓的反动力,消磨有用的创作的光阴,于评驳辩难之中,令人痛
惜!真正的作家,他不和入辩论,只注意他自己的创作!
太放言了,请你严重的批评一下!夜已深了,再见。宛因十月二十二日夜十一
冰心:
病了好些天,没有起床,连接两信,未复,极歉!现在已经大好了,只是受了点凉,又
咳嗽起来,没有什么大病,请你放心。
昨天姑母宴客,我也忙了一天。在广厅里,琴韵悠扬中,对着花团锦簇,倒也使人心旷
神怡。我很喜欢在交际场中听那些夫人女公子们很客气很轻婉的谈话;也喜欢对有些夫人们
端庄的面颜和沉静的微笑,都显出一种很高尚而又活泼的态度。我这么一个不喜交际的人,
倒因为勉强尽半主之责,得到了意外的快乐。
夜中九句钟以后,姑母恐怕我太劳乏了,叫我先歇着去。
我出来觉得精神很健旺,不想睡觉,随手拉过一张椅子,便坐在廊下,望着阑外的海。
——好灿烂的月光呵,海面和向月的岸上,都被幽辉染得如同罩上一层银雾一般。山影和林
影,却是深黑的,微风吹着树梢,疏叶受光,也闪烁的摇动。
月下人影清切,轻绡的衣裳,竟淡至欲无。——厅中钢琴和着四弦琴,凄清的音调,正
奏着“想家乡”呢!余音袅袅中杂着很轻柔的欢笑的声音,不禁使我想起家和母亲,你和学
校,以及许多的朋友。好些印象,一时都在我眼前浮现,最后是琴声也听不见了。
客散时已是十二句钟;厅中一时寂然,只剩些衣香花影——这空泛无着的境象,使我想
到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