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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会糊到我们家的门上!她悄悄地买了一盒鸦片烟膏,藏在身上,准备一旦得到父亲阵亡的
消息,她就服毒自尽。祖父看到了母亲沉默而悲哀的神情,就让我的两个堂姐姐,日夜守在
母亲身旁。家里有人还到庙里去替我母亲求签,签上的话是:堂中寂寞恐难堪,若要重欢,
除是一轮月上。
母亲半信半疑地把签纸收了起来。过了些日子,果然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听到有人
敲门,母亲急忙去开门时,月光下看见了辗转归来的父亲!母亲说:“那时你父亲的脸,才
有两个指头那么宽!”
从那时起,这一对年轻夫妻,在会少离多的六七年之后,才厮守了几个月。那时母亲和
她的三个妯娌,每人十天替大家庭轮流做饭,父亲便帮母亲劈柴、生火、打水,做个下手。
不久,海军名宿萨鼎铭(镇冰)将军,就来了一封电报,把我父亲召出去了。
一九一二年,我在福州时期,考上了福州女子师范学校预科,第一次过起了学校生活。
头几天我还很不惯,偷偷地流过许久眼泪,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怕大家庭里那些本
来就不赞成女孩子上学的长辈们,会出来劝我辍学!但我很快地就交上了许多要好的同学。
至今我还能顺老师上班点名的次序,背诵出十几个同学的名字。福州女师的地址,是在城内
的花巷,是一所很大的旧家第宅,我记得我们课堂边有一个小池子,池边种着芭蕉。学校里
还有一口很大的池塘,池上还有一道石桥,连接在两处亭馆之间。我们的校长是黄花岗七十
二烈士中之一的方声洞先生的姐姐方君瑛女士。我们的作文老师是林步瀛先生。在我快离开
女师的时候,还来了一位教体操的日本女教师,姓石井的,她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我在这所
学校只读了三个学期,中华民国成立后,海军部长黄钟瑛(赞侯),又来了一封电报,把父
亲召出去了。不久,我们全家就到了北京。
我对于故乡的回忆,只能写到这里,十几年来,我还没有这样地畅快挥写过!我的回忆
像初融的春水,涌溢奔流。十几年来,睡眠也少了,“晓枕心气清”,这些回忆总是使人欢
喜而又惆怅地在我心头反复涌现。这一幕一幕的图画或文字,都是我的弟弟们没有看过或听
过的,即使他们看过听过,他们也不会记得懂得的,更不用说我的第二代第三代了。我有时
想如果不把这些写记下来,将来这些图文就会和我的刻着印象的头脑一起消失。这是否可惜
呢?但我同时又想,这些都是关于个人的东西,不留下或被忘却也许更好。这两种想法在我
心里矛盾了许多年。
一九三六年冬,我在英国的伦敦,应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Virginia
Woolf)之约,到她家喝茶。我们从伦敦的雾,中国和英国的小说、诗歌,一直谈到当
时英国的英王退位和中国的西安事变。她忽然对我说:“你应该写一本自传。”我摇头笑
说:“我们中国人没有写自传的风习,而且关于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写的。”她说:“我倒
不是要你写自己,而是要你把自己作为线索,把当地的一些社会现象贯穿起来,即使是关于
个人的一些事情,也可作为后人参考的史料。”我当时没有说什么,谈锋又转到别处去了。
事情过去四十三年了,今天回想起来,觉得她的话也有些道理。“思想再解放一点”,
我就把这些在我脑子里反复呈现的图画和文字,奔放自由地写在纸上。
记得在半个世纪之前,在我写《往事》(之一)的时候,曾在上面写过这么几句话:将
这些往事移在白纸上罢——再回忆时
不向心版上搜索了!
这几句话,现在还是可以应用的。把这些图画和文字,移在白纸上之后,我心里的确轻
松多了!1979年2月11日
三寄小读者通讯七
亲爱的小朋友:
去年十二月中旬,我得到美国威尔斯利大学(WellesleyCol-lege)
的一封信,是一位中文系的助教写来的。她说:她将带领一个访问团来到北京,她们希望能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见到一位校友。她还客气地说:为了有助于她们对今日中国的了解,团员
们都极其兴奋地企待着这一次会见。
小朋友,威尔斯利女子大学就是我早年在美国留学时,上的那所大学。它是只收女生
的,二十年代时约有两三千个学生,都住在校园里。我是个研究生,本来可以住在校外,但
我是“外国人”,在美国没有家或亲戚,因此也就让我住在校内。我很爱这个校园,回国
后,我常常想起它,梦见它,它的旁边有一个波光滟滟的慰冰湖,湖畔的校舍里住着我的好
老师、好同学。近几年来它又和美国著名的工科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科班或理科班,联
合上课,而且成立了一个中文系。这都是半世纪以前想象不到的!
今年一月二十三日的下午,我在北京友谊宾馆和我的美国同学会见了!
我怀着企待和兴奋的心情,进入了会客厅。我看见坐成一大圆圈的几十个美国姑娘,她
们穿的不是细褶裙子,而是长裤;不同颜色的头发,梳的不是髻儿,而是有的披散着,有的
剪得比较短,这不是半个世纪以前我所熟悉的装束,但是那热情的笑脸和兴奋的目光,不是
和我以前在校园里所遇见的一模一样吗?
我不禁像重逢久别的旧友那样,伸出手去,叫了出来:
“好呀!姑娘们,慰冰湖怎么样了?”
在这一声招呼下,顿时满屋子活跃起来了,我的矜持和她们的腼腆,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些大学生都是二十上下年纪,最大的就是那位中文系的助教,和我到美国那年的岁数一样
——二十三岁。其中还有一个学生,是今天在北京过她的十八岁生日的!
我们的谈话是热闹而杂乱的。我问起我的老师们,这些学生是已经不认识了或者只听到
那些名字。我住过的宿舍,除了闭璧楼还在(一个学生高兴地叫:“我就住在那里!”),
而娜安辟迦楼,这所美国著名诗人惠特曼曾经描写过的那座楼,早已拆了重建了。只有慰冰
湖还是波光荡漾地偎倚在校园的旁边。
她们争着告诉我:她们已经参观过故宫博物院,游览过颐和园了。她们登上那巍峨的万
里长城,还都登上了最高的烽火台。
从万里长城,我们谈到了中国四千年的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谈到了今日的中国,中国的
九亿人民,谈到了已故的毛主席和周总理,谈到了今日中国的党中央。她们知道得最多的,
是我们敬爱的周总理。
她们又谈到她们大学近几年来才成立的中文系,系里有中国的和美国的教授,读的是茅
盾,老舍,巴金和曹禺几位作家的著作。我告诉她们,茅盾、巴金和曹禺都还健在,而且都
在继续写作,她们又惊喜地欢呼了起来。
最后,我们的谈锋,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中美人民的友谊上,她们都认为中国和美国这两
个太平洋两岸最古和最新的伟大民族,携起手来,取长补短,互相学习,一定会为世界和平
和人类进步作出极大的贡献!
这正是我心里的话!我说:“我年纪大了,我也要为这伟大的事业,尽上我自己的力
量。但你们是初升的太阳,将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美国和中国以及世界上的青少年的。你们
有责任把这个世界建设得和平而美好。”
我知道她们在傍晚还要到友谊商店去买些纪念品,也要去吃一顿北京的烤鸭,在祝愿她
们有一个快乐的夜晚之后,我就站起来和她们道别。她们依依不舍地留我和她们合照了几张
相片,又把我送到宾馆门口。
回家的路上,我向天仰首,感到天空也高旷得多了,广阔的马路两旁排列整齐的看不到
头的杨树枝头,虽然还没有叶子,但已在回黄转绿。我闻到了浓郁的春天气息!
小朋友,世界人民之间的友谊是宝贵的,我们要珍爱它,培育它,促进它。你们是二十
一世纪的主人翁,你们要和美国的青少年,日本的青少年,和欧洲、非洲、拉丁美洲以及其
他各国的青少年团结起来,把我们老一辈人为世界和平、人类进步所做的努力,继续和发展
下去。
情长纸短,不尽欲言,祝你们三好!
你们的朋友冰心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二日
回忆“五四”
五四运动,说起来整整六十年了,光阴过得多快!当“五四”时期,自己还很年轻的时
候,幻想六十年之后,自己一定不在了,但中国的前途,一定是想象不到地美好与光明。
现在这个幻想的年代,已来到眼前,我这个从小多病之身,居然还健在,我们的祖国也
已经从三座大山的重压之下,解放出来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但是我们在“五四”时期所
梦寐以求的科学与民主,却在建国后的十几年中,被万恶的林彪和“四人帮”搞得漆黑一
团!我的悲愤的心情,决不是“感慨系之”这四个字所能表达的……好在这十几年中,我们
都经受了考验,增长了见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只有牢牢记住这创巨痛深的教
训,和全国各族人民在一起,在党的领导下,在自己的岗位上,扎扎实实认认真真地给科学
与民主铺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话说回来吧,当时十九岁的我,一九一九年在北京确曾参加过五四运动,但即使在本校
我也不是一个骨干分子。那时我是北京协和女子大学理预科一年级的学生,学生自治会的
“文书”。在五四运动的前几天,我就已经请了事假住在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陪着我的动
了耳部手术的二弟,“五四”
那一天的下午,我家的女工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