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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捐过了,便又到女高师的幼稚园和附属小学,这些可爱的小孩子,蜂蚁似的,把我们都围
住了,一片“给你们钱”的声音,颤动我们的耳鼓,这真是天使的歌声,天国的音乐。我的
感想,泉水似的奔涌出来,间不容发之顷,竟没有沉思默味的工夫,只得任它又奔泻了去。
因为他们人数太多,纪念章分得不匀,我好几次从大群里抽身出来,要给那离我较远的孩子
们,不过一二秒钟,我仍旧困在圈儿里。直到我们都妙手空空,他们都笑着跳着的走开了,
才抱起那沉重的罐子来,谢谢他们,又出去了。
我们只得商议着请黄女士到女青年会去取纪念章并一个扑满。李淑香女士和我又到了培
华女校,承他们学员的盛意捐了铜子几十枚,他们的校长却絮絮的问我们这款的用途,又说
了许多别的话,我们略应了几句,便回身出来。
到了笃志女校,我们却没有向他们募捐,只在那里等着黄女士。那时已近午,狂风渐
起,黄沙蔽日。一会儿黄女士来了,我们匆匆的包起纪念章,便又到女高师附中,可惜到得
太晚,学生们都回家去了。我们在应接室等了半天,校役一定回说教员们都不在校,不便久
坐,只得出来。
到了第一女子中学,正遇见他们学生,也拿着旗子出来,相逢一笑。他们便请我们到校
内去坐,学监招待我们极其殷勤。谈了一会话,便又告辞。
那时候风越大了,街上又遇着好几面燕京大学的旗子,同学们风尘满面,站在街上,还
是精神百倍。可敬呵!中国的将来,都在这些青年人身上。
走到东长安街,风推着我们走,对面说话都听不见,抱罐的手也僵了。“风呵,再大一
点,我要请你试一试青年的精神;风呵,再大一点,我们要藉着你,预备和万恶的社会奋
斗!”我低低的说着,其实那时即或高声疾呼,除了我自己,也没有人能听见。
天色渐渐的昏了。我们又到了孔德学校,我们是第四五次的募捐员到他们那里的,那天
又是他们放假的日子。只为第二天他们开展览会,还有少数的学员,在校里预备陈设,十几
个孩子捐的却实在不少。当我们站着和他们谈话的时候,有一个女校役,提着茶壶走过,谁
也没有注意她和她说什么劝捐的话,她忽然自己站住了,往里投了一个铜子,“大家都是苦
人呵!”她说着叹了一口气,自己走了。我们连忙追上她恭恭敬敬的送她一个纪念章,我注
目看着她半天。——又回到华语学校,将留在那里的扑满,取了来,又重新谢了他们一番。
回到学校,天色更昏暗了,风仍是刮着,同学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都吹得不成样子,
大家杂乱着相问答。以后便到科长的办公室,将每一组的扑满都砸开了。我们的四个扑满盛
有三十几元零些铜子,数目记不清了,因我计数金钱时又起了感想。金钱的确是可爱的,这
样得来的金钱,是有它的真价值。咳!孔德学校的一个铜子,女高附小的几百个铜子,这价
值是自有金钱历史以来,未有的价值!
事实有一半是模糊记不清了,感想却又写不完。今天追记起来,无端又起了许多的感
触,这工作有可记的价值么?人类不是应当互助相爱的么?这样,你们一天冒着风捐了几十
块钱,便是做了一件有功德的事么?这其中岂不是也有你自己的名誉心,自利心么?果然要
做功德事呵,就应该一个字都不写。我写到这里,呆了,放下笔,抬起头来,看见了大礼堂
里对面壁匾额上的“见义勇为”四个大字。
婉莹。)
谢“思想”
只能说一声辜负你,
思想呵!任你怒潮般卷来,
又轻烟般散去。沉想中,凝眸里,
几张碎纸,
都深深的受了你的赠与。也曾几度思量过,
难道是时间不容?
难道是我自己心情倦慵?便听凭你乘兴而来,
无聊又去。还是你充满了无限神奇;
只答我心中膜拜。难役使世间的语言文字
说与旁人?
思想呵!无可奈何,只能辜负你,这枝不听命的笔儿
难将你我连在一起。十二,二九,一九二一
《春水》。)除夕
是这般的灯红人静,守着炉火,正思潮泛涌;拿起笔来——写罢,从何处写起?
“除夕!”难道也生出人云亦云,有心的感想?——应看的书,都堆在架上呢,今夜清
闲……看罢,却又一行都看不下去。我抑下思潮,无奈它一霎时又如前泛涌。“除夕”两个
字,已入了我的心,思想总围着它旋转。
“时间”呵!你来限制无限的太空,什么年月日时,分出“过去”,“将来”,“现
在”,这三面旗影下,指挥了多少青年!
“除夕”这两个字,也受了时间的赐与,隔断了现在和未来。平常的一夜,竟做成了万
仞的高山!
我不信平常的一夜,就可作万仞的高山!截住了不断的生命的泉流。然而我——我终竟
也随同信了。可怜的人类呵!
竟听“时间”这般的困苦你,更可怜我也未能跳出圈儿外!
将来,我的梦,如何实现?——为着“现在”热烈的期望,我切盼时间飞走;为着“将
来”无聊的回忆,我又怕时间飞走。人呵!你终竟是个人,怎敌时间的播弄。
完了!人呵!你只是个人,什么立志,什么希望,从头数,只在“时间”的书页上,留
些墨迹。到了末尾,只有……
空了——无奈现在总有我,这不自主的奋斗,无聊赖的努力,须仍被“时间”束住!听
一下一下的钟声,又是催人过去,这一声声难再得。即使坐到天明,也只随着世界转,仍有
我,仍有时间。
去的去了,来的来了,住的住了;只能听着“时间”,翻它的书页。
困苦的人呵!你空读了些书,为着这小小问题,竟由它烦闷,得不出丝毫解答?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1922年烦闷
几声晨兴的钟,把他从疲乏的浓睡中唤醒。他还在神志朦胧的时候,已似乎深深的觉得
抑郁烦躁。推开枕头,枕着左臂,闭目思索了一会,又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使他不痛
快。这时廊外同学来往的脚步声,已经繁杂了,他只得无聊地披衣起来;一边理着桌上散乱
的书,一边呆呆地想着。
盥漱刚完,餐铃响了,他偏不吃饭去;夹着书,走到课室,站在炉边。从窗户里看同学
们纷纷的向着餐室走,他的问题又起了:“到底是吃饭为活着,还是活着为吃饭?一生的大
事,就是吃饭么?假如人可以不吃饭,岂不可以少生许多的是非,少犯许多的罪恶么?但
是……”他的思想引到无尽处,不禁拿起铅笔来,在本子上画来画去的出神。
不知站了多少时候,忽地觉得有人推门进来。回头看时,正是同班友可济和西真,也一
块儿夹着书来了,看见他都问:
“你怎么不吃饭去?”他微笑着摇一摇头。他们见他这般光景,就也不说什么;在炉旁
站了一会,便去坐下,谈论起别的事来。
要是别日也许他也和他们一块儿说去,今天他只不言语,从背后呆呆的看着他们。他
想:“西真这孩子很聪明,只是总不肯用一用思想——其实用思想又有什么用处,只多些烦
恼,不如浑化些好。”又想:“可济昨天对我批评了半天西真,说他不体恤人,要一辈子不
理他。今天又和他好起来,也许又有什么求他的事,也未可知。总之人生只谋的是自己的利
益,朋友的爱和仇,也只是以此为转移,——世间没有真正的是非,人类没有确定的心
性。”又想,“可济的哥哥前几天写信来叫我做些稿子,还没有工夫覆他,他哥哥……”这
时同学愈来愈多,他的思潮被打断,便拿起书来,自去坐下。
他很喜欢哲学,但今日却无心听讲,只望着窗外的枯枝残雪。偶然听得一两句,“唯物
派说心即是物——世界上的一切现象,只是无目的底力与物的相遇。”这似乎和他这些日子
所认可的相同,便收回心来,抬头看着壁上的花纹,一面听着。一会儿教授讲完了,便征求
学生的意见和问题,他只默然无语。他想:“哲学问题没有人能以完全解答,问了又有什么
结果;只空耗些光阴。”
一点钟匆匆过去了,他无精打采的随着众人出来。
回到屋里,放下书,走了几转,便坐下;无聊的拿出纸笔,要写信给他姊姊。这是他烦
闷时的习惯,不是沉思,就是乱写。
亲爱的姊姊:
将我的心情,冷淡入无何有之乡了。
你莫又要笑我,我的思潮是起落无恒。和我交浅的人,总觉得我是活泼的,有说有笑
的,我也自觉我是动的不是静的。然而我喜玄想,想到上天入地。更不时的起烦闷,不但在
寂寞时,在热闹场中也是如此。姊姊呵!
这是为什么呢?是遗传么?有我的时候,勇敢的父亲,正在烈风大雪的海上,高唱那
“祈战死”之歌,在枪林炮雨之下,和敌人奋斗。年轻的母亲,因此长日忧虑。也许为着这
影响,那忧郁的芽儿,便深深的种在我最初的心情里了。为环境么?有生以来,十二年荒凉
落漠的海隅生活,看着渺茫无际的海天,听着清晨深夜的喇叭,这时正是汤琵琶所说的“儿
无所悲也,心自凄动耳”的境象了。像我们那时的——现在也是如此——年纪和家庭,哪能
起什么身世之感,然而幼稚的心,哪经得几番凄动,久而久之,便做成习惯了。
可恨那海隅生活,使我独学无友,只得和书籍亲近。更可恨我们那个先生,只教授我些
文学作品,偏偏我又极好它。终日里对着百问不答神秘的“自然”,替古人感怀忧世。再后
虽然离开了环境的逼迫,然而已经是先入为主,难以救药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