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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了下来,留作自己欣赏。
当我稍大一点,读到迦梨陀娑的《战神的诞生》的时候,同样的事情也发生过。这诗句
大大地感动了我,我的感觉是从那几个字上来的。“微风带着神圣的曼达基尼①下流的喷
雾,摇撼着喜马拉雅雪松的叶子。”这两句使我极想尝到全诗之美。后来有一位老师给我讲
解了底下的两行,那阵微风又“吹劈了渴望的猎鹿者头上的孔雀羽毛”。最后的形象是那样
①恒河在天上的部分。——译者的无力,使我失望了。我若以自己的想象来凑上那几句,可
能会强得多。
无论什么人回想到自己的童年时期都会同意,就是说他的最大收获并不在于他“完全了
解”多少。我们的弹唱诗人就很懂得这个真理。因此在他们的说唱中,总有很大一部分是填
满人耳朵的梵文和深奥的话语,这些只为着暗示,并不考虑他们纯朴的听众能否完全了解。
这个暗示的价值,连那些以物质上的得失来衡量教育的人,也不能予以轻视的。这些人
坚持把帐目加在一起,来精确地算出他们传授了多少可以够本的功课。但是孩子和那些没有
受过太多教育的人们,是住在一个人们可以不必每步都完全了解就能获得知识的原始乐园
里。只在这乐园失去了以后,必须去了解每一件事物的不祥日子就来到了。那条不必经过了
解的可怕历程就能达到知识的路,是一条宽大的路。如果这条路被堵住了,虽然世界的市场
照常进行,而大海和高峰就无从到达了。
因此,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虽然我在那个年纪不能体会到《伽耶特里》的全部意义,但
是在我心中有些不必全懂就能领会的东西。我想到有一天,我坐在我们课室一角的洋灰地
上,默想着这个经文的时候,我的眼里充满了眼泪。我不知道这眼泪为何而流;对一个严厉
的审判者,我可能给一些和《伽耶特里》毫不相干的解释。这件事实说明,在意识最深处所
发生的事情,住在外面的人并不是能够常常晓得的。14和父亲一起旅行
系圣线大典之后,我的光头给我一个巨大的烦恼。无论欧亚混血的孩子们,对于和神牛
有关的事物是怎样地偏爱,他们对于婆罗门的尊敬是有名地缺乏的。因此,除了其他的飞弹
之外,我们的光头一定还会饱受嘲弄的打击。我正在为这可能发愁的时候,有一天我被叫到
楼上父亲的屋里去。他问我喜不喜欢和他一块到喜马拉雅山去。离开孟加拉中学到喜马拉雅
山去!我喜欢不?啊,我能用欢呼把天空冲裂,这也许会使人了解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在我们离家的那一天,父亲按照他的惯例,把一家人召集在经堂里行了宗教仪式。在我
从长辈脚上捏起尘土①之后,就跟着父亲上车了。这是我一生之中,头一次有一套新做的衣
服。父亲亲自选择了衣服的式样和颜色。一顶平金的绒帽凑足了我的全套服装。我把这帽子
拿在手里,心里发着愁,只恐这帽戴在光秃秃的头上效果不好。我一坐进车里,父亲一定要
我戴上帽子,我就只好戴上。他的脸一转向别处,我就把它摘下来。每次我看到他的眼睛,
这顶帽子只得又回到它应呆的地方。
父亲对于他所处理和吩咐的一切事情,都是非常认真严格的。他不喜欢处事模棱两可,
或是犹疑不决,而且从来不容许邋遢和迁就。他有一个意义明确的法则,来规定他和别①印
度习俗,从长辈脚上拿起一点土来碰自己的额头,是对长辈行的礼节。——译者人之间的关
系。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国人的通性是不同的。对别人,前后差错一点没有什么多大关系,
同他打交道我们却必须谨慎戒惧。他倒不在乎做的太多或太少,他注意的是没有达到标准的
失败。
父亲常把他所要做的事,构成一幅很细致的图画。任何节庆的集会,他不能参加的时
候,他就想出每一件东西应该安放在什么地方,家里每一个人应该负什么责任,客人坐在哪
个座位;没有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等到这节日过去了,他就让每个人对他分别报告,这样
他自己综合起来,取得一个完整的印象。所以当我和他一起旅行的时候,虽然没有原因可以
使他阻止我的尽情游戏,而在其他的事情上,在他替我规定的严格的行为法则里,是没有留
下一点空隙的。
我们先在博尔普尔停留几天。萨提亚和他的父母不久前曾到这里来过。没有一个有自尊
心的十九世纪的婴孩,会相信他回来后给我们讲的旅行故事。但我们却不一样,我们没有机
会学习如何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画下界线。我们学过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没
有给我们一点线索。那时候也没有带着插图的儿童读物来给我们指引方向。世界上管制我们
的谨严的法律,我们都是在触犯了它以后才学到的。
萨提亚告诉我们说,除非是一个非常熟练的人,上火车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微
滑一下,就一切都完蛋了。而且每一个人必须用尽全力抓紧坐位,否则开车时候那个巨大的
震撼,不知道会把人扔到哪里去。所以我们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我真是战战兢兢。我们居然
是那么容易地走进车厢,我还总觉得最坏的情况必将到来。当最后我们可笑地顺利启程,一
点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我感到悲哀地失望了。
火车疾驰下去;宽阔的田野和青绿的远树以及树荫下静卧的村庄,像一江的图画流掠过
去,又像无数的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我们到达博尔普尔已是夜晚。我坐上轿子就闭上眼
睛。我想把整个奇妙的景像保留下来,以便在晨光中再把它揭开,摆在我清醒的眼睛前面。
我怕经验的新鲜色彩,会被在黄昏微明中所得的不完美的一瞥所损坏。
当我早晨起身走到外面去的时候,我高兴得震颤起来。比我先来的那一位告诉我说,博
尔普尔有一个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的特点,就是从正房到下房的小路上,虽然头上没有一点遮
挡的东西,但是人走过的时候,一线阳光一滴雨点也接触不到。我就去寻找这小路,但是我
的读者也许不会惊讶,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我是在城市长大的,从来没有看见过稻田,我们读过牧童的故事,在我想像的画布上,
也画过一幅可爱的牧童画像。
我听萨提亚说过,博尔普尔房子的周围都是成熟了的稻田,在稻田里和牧童游戏是每天
必做的事情,拔稻、煮米、吃饭就是这游戏的特色。我渴望地回顾,但是在这赤裸的荒地
上,哪里有稻田呢?也许在某些地方有几个牧童,但问题是谁能把他们和其他孩子分辨出来
呢!
不久我就丢掉了我所看不到的东西——我所看到的就很够好的了。在这里没有仆人的管
制,唯一圈住我的圈子,就是管理寂静的女神给我画上的天边的蓝线。在这里面我可以任意
遨游。
虽然我还不过是个孩子,父亲对我的漫游没有下过禁令。
在沙地凹陷的地方,雨水犁开了很深的畦沟,刻出了堆满红沙和各种形状的石子的小型
山脉,细小的河流从中间穿过,显示出小人国的地形。从这地区我收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
子,放在外衣袋里,带回去给我父亲。他从来也不轻视我的劳动,相反地他引起热情来了。
“多美呵!”他叫着说。“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个呢?”
“那边还有许许多多,成千成万的呢!”我急急地说,“我每天都能带回这么多来。”
他说:“那可好啦,为什么不用这石子来点缀我的小山呢?”
我们曾想在花园里挖一个小塘,因为地下水太浅,就放弃了,没有完工,挖出来的土堆
成一座小山。父亲常坐在这小山顶上,做他的晨祷。他在那里坐着,太阳就从他对面一直伸
延到东边地平线上起伏的原野边升起。他就是让我来装点这座小山。
离开博尔普尔的时候,我十分难过,因为我不能把收集来的石子带走。更难使我体会到
的是,我不能因为我把东西收集在一起,就有绝对的权利来要求和事物保持亲密关系。如果
命运应许了我诚恳的祈求,允许我永远把这些石子带在身边,那么我今天就不会这样大胆地
来嘲笑这件事情了。
在一个峡谷里,我看到一块洼地充满了像小河般涌流的泉水,在水里游戏的小鱼,争竞
着逆流而上。
我告诉父亲说:“我发现了一股极好的泉水,我们可不可以拿来洗澡,拿来喝呢?”
“就这么办。”他同意了,他和我一样高兴,并且发下命令说,以后就到那里去取日用
的水。
我在小型的山谷之间漫游,永不感到疲倦,希望能够发现一些从来无人发觉的东西。我
就是这块像把望远镜倒过来看的、未经发现的土地的利文斯敦。这里的一切,矮小的枣柳
树、野李树和矮小的南海蒲桃树,都和这小山脉以及我所发现的小河小鱼,调和一致。
也许是为训练我小心谨慎,父亲交给我一点零钱,让我管理,叫我记帐。他也让我负责
开他的金表。在培养我的责任心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有毁坏的危险。我们早晨出去散步的时
候,他让我把钱施舍给路上遇到的乞丐。但是最后我永不能给他一个正确的总帐,有一次我
算出的余款比他交给我的钱还多。
“我真的必须请你作我的会计,”父亲说,“钱到了你手里就会增加起来!”
我以不倦的热情来开他的表,不久,这表就送到加尔各答的钟表店里去了。
我又想到后来父亲让我管理地产,在每月的头两天,我必须把帐目交给他。因为他的视
力衰退,我必须先把每项的数目念给他听,如果他在某一点上有些疑问,他就问到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