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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4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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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我们的秘密处所,开始用芒果核来做试验。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把果核浸了又晒,晒了

又浸——但是大读者们也许不会等待着询问我实验的结果。同时我不知道萨提亚在另一个角

落里,在一小时之内使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神秘花木,生根发芽。后来还结出了奇怪的果实。

从做实验那天以后,我渐渐觉得教授有点躲着我,他不肯和我坐在马车的同一边,而且

仿佛总在和他对我的腼腆作斗争。

有一天,他忽然提议大家都轮流地从教室的凳子上跳下去。他说他要观察不同的跳跃形

式。这种科学的好奇对于一位魔术教授并不是怪事。个个都跳了,我也跳了。他摇着头低低

地哼了一声。无论我们怎么追问,他也不肯说出一点什么来。

又一天,他告诉我们,说他有几个好朋友想同我们来往,请我们和他一同到他们家里

去。我们的监护人没有异议,我们就去了。那间屋子里的一群人仿佛非常喜欢问问题。他们

表示迫切地希望听我唱歌。我唱了一两支歌。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决不会像牛一样吼叫。他

们一致认为,“这声音真是甜柔。”

当点心端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环坐在周围看着我们吃。我生来就很腼腆,和生人在

一起很不自然;而且在我们的仆人艾思瓦看管时期所得来的习惯,使我永远成为一个食欲不

旺的人。他们似乎都得到了我的胃口很娇弱的印象。

在这出喜剧的第五幕,我接到教授写给我的几封奇怪的亲热的信,把整个情况揭露出来

了。让台幕在这里落下吧。

我终于在萨提亚那里听到,在我用芒果种子试验魔术的时候,他说得使教授相信我是一

个女孩,监护人把我扮成男装,为的使我可以出去多受教育,因此我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

人。对那些对想象的科学好奇的人们,我应该解释一下,据说女孩子在跳跃的时候,左脚总

是先往前去的。在教授的试验中,我就是这样跳的。那时我决没有体会到这是多么错误的一

步啊。

我生下来不久,父亲就常在外面旅行。所以说我小时候不认得他一点也不是夸张。他有

时忽然回家,带来一些我喜欢同他们交朋友的外地仆人。有一次,他带回一个叫做里努的年

轻的旁遮普仆人。他从我们所得到的热烈欢迎,几乎不在兰季特·辛格①之下。不但因为他

是外地人,而且他是老牌的旁遮普人——他怎能不把我们的心偷走了呢?

我们对于整个旁遮普民族,就像对《摩诃婆罗多》诗中的毗摩和阿周那②一样尊敬。他

们是武士;如果有时他们战败了,那很明显地是他敌人的过失。我们家里有一个从旁遮普来

的里努,是很光荣的事情。

我嫂子有一只装在玻璃框里的小军舰,机关一开,它就应和着八音匣的叮当声,在绸制

的海波上摇晃。我恳切地请求把这军舰借给我,让我去给我所爱慕的里努看看,来显示它的

奇巧。

像我们那样整年关在家里,任何异乡风味的事物,对我都有特殊的魅力。这是我敬爱里

努的原因之一。也为了这个原因,那个穿着绣花长袍来卖玫瑰油和香膏的犹太人,迦卜拉

尔,也会引起我那么大的兴趣。还有那穿着蒙满灰尘的宽大裤子、带着行囊和包袱的高大的

喀布尔人,在我幼稚的心中,也留下一种恐惧的魅惑。

无论如何,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我们能在他周围走来走去,能够和他的仆人在一起就很

满足了。我们并没有直接走到他的身边。

有一次,当父亲在喜马拉雅山的时候,英国政府拿来吓人的老妖怪,俄国的侵略,变成

人们惶乱的话题。有些好意①

②毗摩和阿周那都是《摩诃婆罗多》中般度王的儿子,二人均无比英勇。——译者兰季

特·辛格(1780—1839),旁遮普名王,有“旁遮普之狮”之称。

的太太们,对我母亲把这逼近的危险,在想象的情况中扩大了一番。我们怎能晓得俄罗

斯人会从哪一条西藏通路,忽然像毁灭的慧星一样闪击进来呢?

我母亲真的惊慌了,也许家里其他的人没有和她分忧;因此,对大人们的同情绝望了以

后,她来寻求我幼稚的支持。她问:“你好不好给你父亲写封信,报告他俄罗斯人要来侵犯

的事情呢?”

这封携带着母亲忧虑的消息的信,是我给父亲写的第一封信。我毫不晓得一封信应该怎

样开头怎样结尾。我去找玛哈南达,他是管产业的文书。信上一切称呼的规格无疑是正确

的,但是在情感上逃不出和管产业的文书文字分不开的陈腐气息。

我收到一封回信。父亲叫我不要害怕;如果俄罗斯人来了,他会亲自把他们赶走。这个

充满信心的保证,似乎没有解除母亲忧虑的效果,但却把我从对父亲的陌生中解放出来了。

从那时起我要每天给父亲写一封信,也就每天去麻烦玛哈南达。他受不了我的纠缠,就拟出

信稿叫我去抄。但是我不知道寄信是要付邮资的,我总以为只要把信交在玛哈南达的手里就

会到达,也不必再担心了。我不需要说,因为玛哈南达比我大得多,这些信从来没有达到喜

马拉雅山顶上去。

在父亲出外很久之后,就是只回来几天,整个家庭都载满了他在家的重量。我们会看见

大人们在一定的时间内规矩地穿上他们的长袍,以拘谨的步法和严肃的姿态走进他屋里,谁

要是嘴里正嚼着“班”,也先把它吐掉。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母亲亲自去监督烹调,为

的使每样菜都合口味。那个执职杖的老克努,穿着白制服,裹上有顶饰的头巾,守在父亲的

门口,总是警告我们,在父亲午睡的时间,不要在他房前的凉台上吵闹。我们要轻轻地走

过,低声地说话,也不敢往屋里窥视。

有一个节期,父亲回来给我们三人行授予圣线①的仪式。

在瓦当塔瓦吉施先生的帮助下,他收集了些《吠陀经》的旧礼节作为行礼之用。有好几

天我们学习以正确的发音来朗诵《奥义书》的选句,父亲安排我们,在“婆罗摩正法”的名

下,和毕茶拉姆先生一同坐在经堂里。最后我们剃光了头、戴上金耳环,我们三个小婆罗门

在三层楼的一处,进行了三天的灵修。

这真是好玩极了。那耳环使我们彼此揪起耳朵来的时候,有个很方便的把柄。在一间屋

子里,我们发现一面小鼓;我们拿着这鼓出来站在凉台上,看见哪一个仆人从下面走过,我

们就敲起鼓来。这就使他抬头来看,立刻就又掉转眼睛赶快地缩了回去②。总而言之,我们

不能说这灵修的三天,是在苦行的默想中度过的。

但是我相信像我们这样的男孩,在古时候的隐士中并不罕见。如果在古老的经文上说,

十岁或是十一岁的舍罗堕陀或是舍楞伽罗婆③用了整个童年时期来供奉和讽诵曼荼罗经。对

于这话,我们也不必勉强地予以毫无疑问的信仰;因①②

③《沙恭达罗》中沙恭达罗义父干婆的两个徒弟。

授圣线仪式未完成时,非婆罗门若看一眼受仪人,就被认为有罪。

所谓圣线是一根白线,只有高等种姓的人才能挂。

为“男孩天性”这本书是比经文更古老更真实的。

在我们正式成了婆罗门教徒以后,我就很喜欢念诵《伽耶特里》,①我总是专心致志地

来思索它。它决不是一本我在那种年纪所能完全理解的经文。我记得很清楚,我做着怎样的

努力,先祈求“地·天空·天”的帮助,来扩大我的自觉。

我是怎么感觉或是怎么想的,很难说得清楚,但这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弄清字义,不是

人类的理解力的最重要的作用。

教学的主要目的不是解释字义,而是去叩心门。如果问一个孩子,在叩门声中,他心里

有什么被叫醒了,他也许会说些很傻里傻气的话。因为在心里发生的事情,比他能用言语表

达的巨大得多。那些把希望钉在大学考试上,把它当作教育效果的考验的人,是不重视这个

事实的。

我能忆起许多我所不能了解、而却能深深感动我的事情。

有一次我们在河边别墅的凉台上,我大哥看到阴云密集,就大声地朗诵起迦梨陀娑的

《云使》中的几节诗句。我不懂而且也不必懂一个梵文字,他的入神的高吟和铿锵的音节,

使我已经够感动的了。

还有,在我能够正确地了解英文以前,我拿到了一本插图很多的《老古董店》。我把全

书看完了,虽然有十分之九的字是我不认得的。但是我以十分之一的模糊的了解,纺出一条

彩色的线,把插图穿了起来。任何一个大学考官都会给我一个大零分,但对于读书的方法,

并不证明我会空洞到零分的地步。

①《梨俱吠陀》中的一首诗。每个婆罗门早晚祈祷时必须背诵。——译者还有一次我陪

着父亲到恒河上旅行。在他所带的书里,有一种是旧佛特威廉版本的胜天的《牧童歌》。是

孟加拉文的。

诗句没有分开印,而是和散文一样一直连下去的。我那时一点梵文都不懂,但是因为我

懂孟加拉文,有好些字是熟悉的。

我忘了我读了几遍《牧童歌》,但我还记得这一句:

它在我的心中散布开一种模糊的美的气氛。

那一个作“孤寂的村庄”讲的梵文字,对我已经够好的了。

我必得自己去找出胜天的错综的韵律,因为在这书的笨拙的散文印法里,看不出诗的断

句来。这发现给我以极大的愉快。我当然没有完全懂得胜天的含意,甚至也不敢说我懂得了

其中的一部分。但是那字音和轻快的韵律,在我心中充满了奇妙的美的图画。使得我把全书

抄了下来,留作自己欣赏。

当我稍大一点,读到迦梨陀娑的《战神的诞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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