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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的边缘上,金色的生命血液涌进穿透了的夜晚天空的胸怀。有几天从清早就阴了天;对岸
的树林变黑了;黑影移过河上。然后哗哗的大雨忽然来到,把地平线遮掉;对岸的淡影含泪
道别;河水带着抑郁的喘息涨了起来;湿风在头上树叶中间任意乱吹着。
我感到我钻出了墙壁、栋梁和楼梯的肚子,诞生到外面来了。在和万物开始交往的时
候,那琐屑的习惯和破污的外罩都从世界上掉下去了。我确信我早餐用来蘸油炸薄饼的甘蔗
糖浆,和因陀罗①在天上痛饮的长生仙酒,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长生不在酒里,而在品酒人
的身上,因此那些寻求长生①印度神话中掌管雷雨之神。——译者的人就无法找到了。
房子后面有一块围起的地面,有一个水塘,几层台阶从浴台通到水边。台边有一棵大南
海蒲桃树,四围是长得很密的各种果树,这水塘就在浓荫的隐蔽中舒服地静息着。这个幽静
的小内花园这种蒙着面纱的美,对我有极其奇妙的魅力,和前面河岸的阔大广漠是那样地不
同。它像这家里的新娘。在她午睡的幽静之中,躺卧在她自己绣成的花褥之上,低声地说出
她心中的秘密。我用许多中午的时间,独自在南海蒲桃树下,梦想着水塘深处可怕的冥王之
国。
我非常好奇地想看到孟加拉的农村。它的一簇一簇的茅舍,它的草顶的凉亭,它的窄巷
和浴场,它的娱乐和集会,它的田野和市集,以及在我想象中所看到的它的全部生活,对我
有极大的吸引力。像这样的一个农村就在我们院墙之外,却不准我们去。我们出来了,但并
没有自由。我们本来是在笼子里,现在是停在树枝上,但还是带着链子。
有一天早晨,我们的两位长辈到村子里去走走。我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热望了,趁着没
有人看见,我就溜了出去,远远地跟着他们。当我走在浓荫的小巷里,两旁是密密的、有刺
的塞奥拉①树篱,旁边有个浮满青绿水草的池塘,我狂喜地收进了一幅又一幅的图画。我还
记起那个赤裸的人,在水塘里洗着已经太晚的澡,用嚼烂的一头树枝在刷牙。我的长辈们忽
然发现我跟在后面。他们骂着,“走,走,赶快回去!”他们觉得很丢丑,因为我光着脚,
我的褂子上没有围巾也不穿①一种阔叶树。——译者
上衣,我没有穿出门的衣服;仿佛这是我的错似的!我从来没有过袜子和太多的服饰,
所以不但那一天失望地回去了,而且任何一天也无法填补我的欠缺而得到出门的允许。但是
虽然“外界”是从后面关住了,而前面的恒河却把我从一切束缚中解放了出来,我的心灵随
时可以登上船儿快乐地驶出,急忙地到地图上没有名字的地方去。
这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我再没有踏进这个素馨花荫的别墅花园。那所房子和
那些树木一定还在那里,但我知道它们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因为我现在哪能从那里取得像
从前那样美妙的新鲜感觉呢?
我们回到城里乔拉桑歌的房子里去。我的日子就像许多口的饭,让师范学校张开的大口
吞咽了下去。
那个蓝纸的稿本不久就写满了,像虫窝一样有种种网形的斜线和笔划浓淡不同的字。这
个小作家的热切的压迫很快地就把它的书页揉皱了;以后页边也磨坏了,爪子似的蜷曲着,
似乎要把里面的作品抓住,直到最后,流入不知道哪一条“忘河”里去,它的书页被慈悲的
健忘卷走了。无论如何,它逃避了走过印刷所甬道的那一段痛苦,也不必害怕再去诞生在这
个悲哀的山谷里。
对于把我宣传成为一个诗人,我不能说我是个被动的证人。虽然萨特卡里先生不是我们
班的教师,他却很喜欢我。他写过一本关于自然历史的书——我希望没有尖刻的幽默家会想
在这上面找出他喜欢我的原因。有一天,他把我叫去问:
“听说你写诗,是吗?”我没有隐瞒这个事实。从那时起,他常叫我去续成一首绝句,
把我自己写的添在他给我的两句后面。
我们的校长哥文特先生是一位很黑的矮胖子。他穿一套黑衣服,守着帐簿,坐在二层楼
的办公室里。我们都怕他,因为他是举着棍子的法官。有一次我因为逃避几个强暴的同学,
而跑到他屋里去。迫害我的是五六个大孩子。除了眼泪之外——我没有其他证人。我胜诉
了,从那时起哥文特先生的心里,为我留下温柔的一角。
有一天,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叫我到他屋里去,我战战兢兢地去了。我一到他面前,
他立刻就探问我:“你不是写诗吗?”我不迟疑地承认了。他让我写一首我忘了是哪种道德
教训的诗。从他发出的这样的请求所意味着的谦虚和蔼,使做他学生的人只有感激。当第二
天我把写好的诗交给他的时候,他把我带到最高的班上去,让我站在学生们面前。他命令
说:“朗诵吧!”我就大声朗诵起来。
关于这首道德教训的诗,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它不久就遗失了。它对这一班学生教训的
效果,远不是鼓励——它所引起的不是对于作者尊敬的情感。大多数人说这首诗决不是我自
己做的。还有一个人说他能够拿出我所抄袭的原本来,但是也没有人坚持要他拿出;对那些
宁可相信的人,证明的过程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最后,追求诗名的人数可怕地增加了;而且
他们所用的方法,不是循着道德进步的道路的。
现在青年人写诗不是一件奇事。诗的光荣消失了。我记得那时候,少数写诗的妇女是怎
样地被看作上天的奇迹的创造品。现在如果听说女青年不会写诗,人们就感到怀疑。现在的
孩子远在到达孟加拉文最高班之前,诗歌就萌芽了;因此没有一个现代的哥文特先生会注意
到我所宣扬的诗才了。
这时候我得到了一位以后再也找不到的听众。他有一种无限的、什么都喜爱的能力,因
此他就完全不适宜于作任何评论月刊的评论者。这位老人就像一颗熟透了的阿方索芒果——
在他的天性中没有一点酸味和丝毫粗鲁的痕迹。他的亲切的、刮得很干净的脸和他全秃的头
颅成了一个整圆形;他的嘴里没有一颗牙;他的大而亮的眼睛发着永远愉快的光辉。
当他用柔和深沉的声音说着话的时候,他的嘴、眼和双手也都在说话。他是一位古波斯
文的学者,一个英文字都不懂。他的寸步不离的伙伴是一根水烟袋和膝上的一张悉达琴;从
他的喉咙里流出不停的歌声。
斯里干达先生不必等待人家的正式介绍,因为没有人能抵抗他的亲切的心的自然请求。
有一次他带我们到一个大的英国照相馆去照相。在那里他用杂凑的印地语和孟加拉语,说着
坦率的事由来感动那位老板,他说他是一个穷人,但极其想照这一张相片,这老板微笑着给
他减了价钱。这种还价在那个不二价的英国商店,并没有显得怎样地不合适,只因斯里于达
先生是那样地天真,那样地毫不理会有任何使人生气的可能。有时他带我们到一个欧洲传教
士的家里去。在那里他也是以他的弹唱,对于那传道士的小女儿的爱抚,对于传教士夫人的
穿着小靴的脚的赞美,他会使那集会空前地活跃起来。别人做出这种可笑的事情就会使人讨
厌,但是他的坦率的天真得到大家的欢心,他把人人都吸收到他的快活中去。
斯里干达先生从来不知粗暴与傲慢为何物。有一个时候,我们加聘了一位有点名气的歌
唱家。当他喝得烂醉的时候,就用不好听的话来挖苦斯里干达先生的歌唱。斯里干达先生总
是不动声色地忍受着,一点都不想还击。等到最后这个人的继续的粗暴使他被解聘的时候,
斯里干达先生立刻来替他说项。他坚持说,“不是他的错,是酒的错。”
他不忍看任何人痛苦,甚至也不能听痛苦的事。所以学生们什么时候想使他苦恼,就念
一段维达亚萨加尔①的《悉多的流放》,他就十分难过起来,伸出两手来抗议,苦苦哀求不
让他们往下念。
这位老人跟我的父亲、哥哥和我们都是好朋友。他跟我们每一个人都仿佛是同年。就像
每一块石头都可以让流水来回跳舞一样,因此最小的刺激也足以使他高兴欲狂。有一次我写
了一首颂歌,讽示了人世的磨练和苦难。斯里干达先生认为我父亲对于这首完美的珍宝般的
颂歌一定会欣喜过望。
带着无限的热情,他自告奋勇地把这首歌给我父亲看了。幸亏那时候我不在旁边,后来
听说我父亲觉得非常好笑,人世的忧患会那么早地感动他的小儿子到了写诗的地步。我确信
哥文特先生,那位校长,一定会为我写这么严肃的主题的努①维达亚萨加尔(1829—1
891),孟加拉语作家。
力,而加倍地表示他的尊敬。
在唱歌上我是斯里干达先生的得意门生。他教给我唱一支歌:《我不再上瓦拉遮①去
了》,并且拉我到每个人的屋里叫我唱给他们听。我唱的时候,他就弹悉达琴来伴奏,唱到
合唱的句子,他也加入来反复地唱,对每个人微笑点头,仿佛促使他们更热烈地欣赏。
他是我父亲的热情的崇拜者。他把一首颂歌编进他的歌调里,《因为他是我们心里的
心》。当他对我父亲歌唱的时候,斯里干达先生激动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一面使劲地弹着悉
达琴,一面唱《因为他是我们心里的心》,然后在我父亲面前挥舞着手,把歌词换成“因为
你是我们心里的心”。
当这位老人最后一次来拜访我父亲的时候,我父亲已在钦苏拉河边别墅里卧床不起了。
斯里干达先生被最后一次的疾病所困,不能自己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