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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对王夫人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第二十八回),而宝
钗本人的“稳重和平”,又深得了贾母等以及下人之心,因此,在第八十四回里,一提到宝
玉的亲事,凤姐只说了一句:“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就
“笑了一笑”,莫逆于心,老太太是早有成算在胸了。
宝钗和宝玉的婚姻,薛姨妈是热心的,就是宝钗自己对宝玉也不是无情的,但因为她一
向是深沉稳重,对于一切都貌作“浑然不觉”,只有在机缘许可的时候,才微露深意。在第
八回里,她第一次和宝玉独对,在问老太太姨娘安,问别的姐妹好之后,立刻说:“成天家
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过,我今儿倒要瞧瞧。”她“挪近前来”,把通灵玉托
在掌上前后细看,又把上面的镌文念了两遍之后,就意味深长地回头问莺儿做什么在这里发
呆?引得:
莺儿也嘻嘻的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
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等到宝玉看过金锁,也念了上面的镌文,承认这八个字真和他的是一对儿的时候,莺儿
又想进一步地说明金锁和宝玉的关系:
底下当然不曾说完,深沉的宝钗必然会用话岔开,但是这半句话已经给宝玉递了一个
“备忘录”,宝玉是早已听过“金玉之说”的!
宝玉是不常到宝钗那里去的,莺儿和宝玉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这个伶俐的丫环,没有
放过一个机会来向宝玉灌输她的姑娘的种种好处,在第三十五回她替宝玉打络的那一天,当
宝玉说:“……明儿宝姐姐出嫁,少不得是你跟了去了”和“明儿也不知那一个有造化的消
受你们主儿两个呢”之后,她笑道:
模样儿还在其次。
还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他”,为宝钗留下了身分,莺儿的着急和关心,以及
她表达着急关心的方法,和紫鹃对比起来,是相映成趣的。
现在再谈一谈,曹雪芹是怎样塑造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的。
在作者笔下,钗黛这两位姑娘,常常是被人相提并论,加以评比的。在第五回,薛宝钗
一到了荣国府,作者就总括了钗黛的对比:
都说黛玉不及。那宝钗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深
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
以后在全书中,作者用无数事实的描写,来积累起薛宝钗和贾宝玉的“金玉姻缘”终于
成功,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相互恋爱终成悲剧的因素。书中关于钗黛二人对比的评论,又来自
种种不同的角度,比方说,从二门外的小厮,和她们没有接触过的兴儿看来,是:
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又都知
书识字的……
而从知道她们的性格的丫头们看来,就又有不同。在二十七回里,小红和坠儿在滴翠亭
中私语,被宝钗听见,宝钗假作寻找黛玉把“这件事遮过去了”的时候,小红就担心说:
要是宝姑娘听见还罢了;那林姑娘嘴里又爱克薄人,
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怎么样呢?
在第六十七回里,宝钗送了贾环些土仪,“赵姨娘心中甚是喜欢”,想道:
今看起来,果然不错!……要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
们东西?
至于最关心宝玉的终身大事,而又不能了解宝黛相爱的精神基础的袭人,在三十二回
中,因为宝玉顶撞了劝他留心仕途经济的湘云的时候,她连忙解说:
管人脸上过不去,“咳”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
不知又闹的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宝姑娘叫人敬重……真真是有涵养,心
地宽大的。谁知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他赌气不理,他后来不知赔多少不是
呢。
在第五十五回里,凤姐和平儿谈到什么人可以帮忙管家的时候,她说:
……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人倒好,偏又都是
亲戚,又不好管咱们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
意,“不干已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
这许多人所作的钗黛对比,最后以贾母的对比作一个总结,铸定了宝黛恋爱的悲剧。在
第九十回里,谈到宝玉亲事的时候,贾母说:
丫头配他,也是为这点子;况且林丫头这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
对比之下:即使宝黛二人情投意合,之死靡它;即使贾母开始对黛玉“万般怜爱”;即
使一般“下人”认为“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
不准的了”;即使凤姐、薛姨妈、宝钗等,都不断地和林黛玉开过她和宝玉结婚的玩笑,这
一段“心事”“奇缘”,终成了“虚话”!封建家庭的家长是善于冷酷地选拔能以胜任保护
自己家庭利益的儿媳的!
现在我们来看曹雪芹是怎样地描写林黛玉的“乖僻”的:
林黛玉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一种“孤高自许”的例子,是引不
胜引的,就不必再去烦絮了。这里只从头检查一下:林黛玉在贾府住了这么几年,她主动地
看望过什么人?和谁作过比较长的谈话?我们就不难看出,这个高傲而痴情的林黛玉,一心
一念只贯注在她的恋爱对象——宝玉身上,对于其他的一切人,一切事,她都不闻不问。
全书之中,只是描写他们两个人总在一起,林黛玉也总是和宝玉作些无尽无休的“求全
责备”的口角和谈话。在她进了荣国府之后,先奉命拜见了两个舅舅;当她住在贾母那边的
时候,除了和大家——包括宝玉——一起,在贾母处吃饭,或到王夫人那里走走之外,她只
到宝钗那里拜访了一次,那一次还是和宝玉先到了宝钗处有关的。我们看这一天早起,黛玉
已经和宝玉跟着贾母到东府看了半天的戏,外面又已经下了雪了,她还是不顾劳乏,紧跟在
宝玉后面,来看了宝钗,又用“我来的不巧了”来自己掩饰(第八回)。吃过了饭,她到底
还是问“你走不走?”才同宝玉一起告辞。后来,她和宝玉商议定了一个住潇湘馆,一个住
怡红院,正如宝玉所说的:
“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他们两个之间,更是来往频繁。
宝玉出了一天门,黛玉便闷闷的。她还往往下意识地“信步往怡红院来”。在宝玉挨打
之后,她头一天是在“太阳才落,地上还是怪热的”时候,“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
偷偷地跑来看望宝玉。第二天一早,又“独立在花阴之下,……
远远地却向怡红院望着”,直到紫鹃来劝:“咳嗽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大清早
起,在这潮地上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歇了”,她才觉得腿都站酸了,呆了半天,扶着紫鹃
回去(第三十五回)。至于其他姐妹住的地方,只是为了吟诗结社的缘故,林黛玉才有时去
走一走。宝钗那样地加意和她亲近,常常来看她,几年之中她也只到过三次蘅芜院:一次是
因黛玉在行令时说了两句《西厢记》和《牡丹亭》上的话,宝钗叫她“跟我来,有一句话问
你”(第四十二回)。第二次是薛姨妈“爱语慰痴颦”之后,黛玉认了薛姨妈做娘,在贾母
出远门的时候,薛姨妈受托住进了潇湘馆,有一天早起黛玉同薛姨妈到蘅芜院去吃早饭(第
五十九回)。第三次是薛宝钗搬出大观园,黛玉去送她(第七十八回)。二三两次,都只在
黛玉自己和丫头口中提了一句,没有故事内容。她不但常常是被邀才出去访人——如在第七
十三回里去安慰迎春——有时即使被邀也还拒绝不去,例如在第三十六回里,宝钗邀她同往
藕香榭去看惜春,她推辞说:“还要洗澡”(但是紧接着路上遇见湘云,邀她去怡红院给袭
人道喜,她又去了)。在第六十四回里,探春邀她一同去看凤姐的病,她也不去等等。至于
黛玉和人们的谈话,除了宝玉以外,真是寥寥可数。贾母是最亲的长辈,掌握着她“终身”
的大权,对她又是“万般怜爱”,但是没有看到林黛玉时常去承欢陪坐,去和老太太谈心,
其他的人更不在她心里眼里了。她虽然和宝钗作过较长的谈话,但是那都是宝钗来看她病、
来安慰她的结果(第四十五回)。她对香菱和湘云,是比较例外的;在第四十八回里,香菱
来找她学诗,她很高兴地对香菱谈着自己对古代诗人的评价,和做诗的艺术。还有在第七十
六回里,在她中秋夜“对景感怀,自去倚栏垂泪”之余,史湘云邀她到凸碧堂赏月联句,两
个人边做诗边谈话,几乎消磨了一个整夜。在女伴之中,香菱和湘云都是父母俱丧、身世孤
零的人,林黛玉对她们是不能没有同情和同病相怜之感的。
若是把林黛玉的行止和交游孤立来看,还不大显出她的“乖僻”,但是一和宝钗的对衬
起来,就显得宝钗像一颗满盘旋转的如意珠一般!她处处殷勤,面面周到。在四十五回里,
明明提到:“日间至贾母王夫人处两次省候,不免又承色陪坐,闲时园中姐妹处也要不时闲
话一回”。她遇事逢人,到处伸出援助之手,发现问题就疏财仗义替人解决问题,她给黛玉
送燕窝;替袭人做宝玉的针线来出脱湘云;向家里要螃蟹替湘云做诗社东道;把自己的衣服
给金钏儿装裹;托自己铺子伙计去参行要人参,给凤姐配药……这一切等等,都表现了薛宝
钗巧妙而自然地利用了她自己“豁达”的“行为”,“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