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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3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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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土被冲走了。这小东西的窝巢没有了,它在长眠不醒之前,只惊觉了短短的一瞬。

当我在毁坏一切的自然的可怕的神秘面前,我自己和其他生物的区别就显得很微小。在

城市里,人类社会总是摆在前面,朦朦浮现;它对其他生物的苦乐和自己的比较,总是残酷

地淡漠。

在欧洲,同样地,人是那么复杂而突出,因此动物对于他,只不过是个动物。对于印度

人,那灵魂轮回的想法,人托生成为动物,动物托生成为人,并不奇怪,所以我们的经文

里,对一切有情的东西,慈悲并没有被看作多情善感的夸张而被放弃掉。

当我在乡村和自然密切接触的时候,我心中的印度人的成分就露出头角,我不能冷酷淡

漠地对待一只小鸟的,柔软的毛茸茸的胸腹中跳动着的生命的喜乐。一八九四年八月十日

昨夜水里一阵汹涌的声音把我惊醒了——一阵突然的河流的狂闹的骚动——也许是雨融

雪水的袭击:是这个季候常常发生的事情。踏在船板上的双脚会感觉到种种不同的力量在下

面运行着。轻微的颤抖,小小的摇动,和缓的高起和凶猛的击撞,都把我和河流的脉搏连系

起来了。

夜里一定有什么突然的动乱使得河水奔涌起来。我爬起坐在窗前。一片朦胧的晕光使汹

涌的河水更显得疯狂。天空中散发着云雾的斑点。一颗极大的星星的光影,一长条地在水上

颤动,像是一道痛苦的灼热的伤口。两岸被熟睡的模糊所笼罩,两岸中间是这粗野的不眠的

动荡,不顾一切地奔涌着。

在夜半看到这种场面,使人觉得自己完全换了一个人,白天的生活只是一个幻觉。而今

天早晨,那个夜半的世界又消退到梦境里去,融失为淡薄的空气。这两种生活是这样地不

同,但是对于人,两种生活都是真实的。

白天的世界对于我仿佛是欧洲音乐——它的和谐与不和谐在交响乐的盛大队伍里交融起

来,夜晚的世界像印度音乐——纯洁、自由的旋律,低沉而生动。即使它们的对照是那么显

著——而这两种音乐都感动了我们。这个对立的原则是在创造的根柢的深处;是被国王和女

王、白昼和黑夜统一和变异、永恒和进化的统治所区分着。

我们印度人是在夜的统治之下。我们沉浸在统一,即永恒之中。我们的曲调是为个人,

对自己独唱的;它们把我们的日常世界引到静独的超然里去。欧洲音乐是为多数人的,带着

他们舞蹈着穿过人的盛衰和哀乐。一八九四年八月十三日

我所真切地想着的,真切地感到的,真切地体会的——它的自然的定数,就是要找到真

实的表现。在我心里有一种力量不断地向这目的努力,但是这力量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它

还渗透着万有。当这股万能的力量在个人里面显现的时候,它就不受他的约束,而只照自己

的本性行动起来;把我们的生命驯伏在它的力量之下,是我们的最大的喜乐。它不但给我们

以表情,也给我们以敏感和爱情;这就使我们的情感每次到来的时候,都会使我们感到它是

那样地新鲜,那样地充满了奇妙。

当我的女儿使我快乐的时候,她就融入到喜乐的原始神秘,也就是万有中去;我的慈爱

就像崇拜似的被唤了起来。我确信我们一切的爱情都只是伟大神秘的崇拜,我们只是不自觉

地实行着,否则那就是无意义的。

和万有的引力一样,在物质世界里支配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这个万有的喜乐,在我们全

部的内心世界中运用着它的引力,我们若以局部的眼光来看它,我们的了解就受到阻碍。

我们为什么从人和自然中会得到快乐,在《奥义书》中给我们做了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都是在喜乐中诞生的。一八九四年八月十九日

吠檀多似乎帮助了许多人在万有和它的由来上得到了解答,但是我的疑问仍然没有澄

清。说吠檀多比其他大多数的理论是简单一点,这也是实话。关于创世和创世者的问题,越

看下去是越复杂;但是吠檀多确实把它精简了一半,用割断死结的办法把创造整个删掉了。

剩下的只有婆罗摩——我们这些人只是在想象说我们也是——人类的心怎会找到地方来

容纳这个思想,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更奇妙的是这想法并不像听去那样地不坚定,真正的

困难倒是去证明世界上真个有物质存在。

无论如何,就像现在月亮升起了,以半闭的眼睛,我四肢伸展地躺在船舱上月光下面,

柔风吹醒了。我的塞满问题的头脑,这时,大地,流水,四周的天空,河水的微波,从纤路

上偶然走过的行人,不时掠过的小舟,田野外的树林,在月光下显得朦胧的树林外瞌睡的村

庄,被村外树林的黑影围抱着,——的确像是幻境中的幻觉;但是它们比真理还真实地缠绕

而牵引着神志和心,真理是抽象的,使人变成不可能体会:从这些幻觉里面解脱出来,能得

到什么样的超度。沙乍浦一八九四年九月五日

我理会到我变得怎样地渴求空间而且尽情地享有它,当我以唯一的元首的身份,在门户

洞开的屋里的时候。在这里,不像在别的地方,写作的愿望与力量都是我自己的。外面生活

的刺激,在碧绿的波浪中卷到我心里,和这波浪一起卷来的光、香、声,都把我的想象力鼓

动成为故事的写作。

每一天的下午,都有它们自己特殊的魅力。太阳的强光,那沉默,那寂静,鸟的鸣声,

特别是乌鸦的叫噪,以及愉快的安静的闲暇——这一切通同一气地把我整个地带走。

就是这样的中午,似乎会使人写出《一千零一夜》那样的故事——在大马士革,布哈

拉,或是撒玛尔汗,和它们的沙漠上的车路,一串一串的骆驼!漫游的骑手,清澈的泉水,

从茸茸的枣椰树荫里涌了出来;它们的数不清的玫瑰,夜莺的歌声,士拉茨的酒;它们的张

着鲜艳的天篷的狭窄的市街,人们穿着宽大的长袍,裹着彩色的头巾,卖着枣子、壳果和

瓜;它们的宫殿,熏得喷香,窗边的蒙着梵锦的长床和枕垫,摆设得十分华丽;它们的邹碧

蒂亚、或是阿米娜、或是索菲亚,穿着文绣鲜明的衣服,宽大的裤子,绣金的鞋子,一根长

长的水烟袋,在她脚边袅袅地卷着青烟,锦衣华服的太监们守在她们的旁边,——这个神秘

遥远的地方,一切可能和不可能的人类的行为和愿望,欢笑和哀泣的故事。赴代革帕提阿途

中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日

大树都立在洪水里,树身完全淹没了,枝叶俯伏在水面上。船只都系在芒果和榕树下

面,人们在船背后洗着澡。到处都看到农舍立在流水上,院落都浸在水里。

当我的船从田里庄稼上面沙沙地穿行的时候,不时地走过大水以前的池塘,池塘周围的

莲花还看得出来,潜水鸟也在里面捕鱼。

洪水穿进一切可到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见陆地溃退到这个地步。陆地再多退一点,洪

水就要涌进农舍里,里面的居民就得搭起席棚来住。母牛就要死掉,如果它们总是站在没膝

深的水里。所有的蛇都从洞穴里涌了出来,他们和无数的无家的爬虫和昆虫,必须和人类成

为密友,在他屋顶的茅草里避难。

蔬菜都在水里烂坏了,各种的垃圾到处漂浮,四肢枯瘦脾脏涨大的赤裸的孩子,到处在

溅泼着水,久经忧患的耐心的主妇们,穿着精湿的衣服在风中雨中蹒跚地掖起裙子做着日常

的工作。在这一切的上面,一层棺衣似的蚊群,在污毒的空气里飞翔——这情景真不能使人

愉快。

感冒和发烧和风湿每家都有,患疟疾的孩子整天在哭——没有什么能够拯救他们。人们

怎能居住在这样不可爱,不健康,肮脏、荒凉的环境里呢?事实上是我们习惯于垂手忍受一

场自然的灾害,统治者的压迫,我们经典的压力,对于它们,我们一声不响地忍受,同时他

们却永远把我们折磨下去。赴波利亚途中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当人家提醒我说,只有三十二个秋天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去的时候,我感到奇怪;因为

我的记忆似乎退回到不可记忆的年光的朦胧之中;当我的内心世界泛滥着像无云的秋晨一样

的光明的时候,我觉得我正坐在一座魔宫的窗前,出神地注视着被充满着一切“过去”的暗

香的柔风所抚慰的,一个遥远记忆的场面。

歌德在临终的时候,要“光更亮些”。如果我在那时候还有愿望的话,那就是同时也要

“空间更大些”;因为我非常喜爱光明和空间。许多人看不起孟加拉,因为它只是一片平

原,但是正是为此,我对它的风景格外迷恋。它的无遮无碍的天空,像一只紫晶的酒杯似

的,斟满了降临的暮色和夜晚的宁静,直到杯沿;凝静的中午的金裙,也毫无障碍地伸展开

来,把它整个地盖住。

在哪里还有像这样的一个可以使人游目骋怀的地方呢?加尔各答一八九四年十月五日

明天是杜尔伽大祭节。在我到S.家去的路上,我注意到差不多每一所大房子里都在造

着神像。使我想到在节日的几天中,老年人和青年人都变成孩子了。

我们细想起来,一切娱乐的筹备,其实和玩着玩具一样,本身是没有什么目的的。从表

面上看也许像是浪费,但是在整个国家引起这样的感情的波浪,这能算是无益的吗?连那世

故到最枯干的人也被这汹涌弥漫的情绪所感动,从自我中心的兴趣中跑出来了。

这样,一年一度有一段时间,一切的心都处在易于涌发爱恋和同情的柔怜的心情之中。

迎神送神的歌曲,情人的相会,节日的笛管的调子,明净的天空,和秋光的熔金般的颜色,

都是这首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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