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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偏于文学的嗜好,也必须多读属于文学的作品。读的愈多,机局愈精熟,材料愈方便,思
想愈活泼。久而久之,必能独辟蹊径,自成一家。——以蚕蛾作比喻,在它成蚕的时候,整
天里沙沙的只顾食叶,时候到了,身体透明了,便将几十天内所食的叶子,牵成有条不紊的
长丝,也将他自己隐在里面,好比雏形的文学家,读破万卷,心中光明透澈,将百家之说,
融化成有系统的思想,也将他自己濡浸在里面,然而他是不能永久拘囚在里面的;也要和蚕
蛾一般,白衣如雪,咬破茧丝,飞了出去。我们可以看假如蚕儿当初不肯食叶,不但以后不
能抽丝,不能作茧,不能成蛾;而且要立刻僵死的。所以即或是个人有偏于文学的嗜好,若
不肯多研究属于文学的书籍,他的思想终久是要破产,终久不能勉强造成一个文学家。
(五)文学家要常和自然界接近。自然的美,是普遍的,是永久的,在文学的材料上,
要占极重要的位置的。文学家要迎合它,联络它,利用它,请它临格在自己的思想中,溶化
在自己的文字里。若只花花绿绿的堆字叠句,便变成呆板笨滞,无神采,无生气的文字。这
种和自然界隔绝的文字,我们决不能承认它是文学。因此文学家要常和自然静对,也常以乐
器画具等等怡情淑性的物品,作他的伴侣。这样,他的作品里,便满含着可爱的天籁人籁。
(六)文学家要多研究哲学社会学。我们现在承认文学是可以立身的,然而此外至少要
专攻一两种的学问,作他文学的辅助,——按理说,文学家要会描写各种人的生活,他自己
也是要“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然而这不过是“通”,若认真的去研究各种学问,然后
取来应用于文学,事实上是绝对做不到的。——文学是要取材于人生的;要描写人生,就必
须深知人的生活,也必须研究人的生活的意义,做他著作的标准。照此看去,哲学和社会学
便是文学家在文学以外,所应攻读的功课。
(七)文学家要少和社会有纷繁的交际。文学家的生活,无妨稍偏于静,不必常常征逐
于热闹场中,纷扰他的脑筋——若考察社会的情形,不是交际,自然又当别论——务要置身
于第三者的位置,然后以冷静的脑筋,精确的眼力,去观察它,描写它,批评它。对于各方
面既都是客观的态度,和根据,便好似明镜一般,表里莹澈,照进去和反映出来的,都是明
鉴毫发。否则太接近了,自己也有分;“当局者浑”,脑筋不免昏乱,眼光不免蒙蔽,心思
不免偏倚,便不能尽情的描写批评,也不敢尽情的描写批评了。
(八)文学家要多作旅行的工夫。这条是和以上的二、四、五诸条都有关系的。天下的
美景,不能都萃在一个地方。天下的名人,也不能都生在一个地方。文学的资料也不能都取
用于一个地方。文学家因此便须多做旅行的工夫了。看遍天下的美景,交遍天下的名人,观
察遍天下的民情风俗;他的文学的资料,便日新月异,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而且于他的思
想,学问,经验,也更有极大的裨益的。
以上几条,以我看去,似乎可算是造成文学家最普通的径路;如同中学校里的普通课程
一般。至于忧郁性,或是乐天性,或是他一生的境遇,都和文学极有关系;但是范围太广—
—参阅古今中外各文学家的历史,是个个不同的——难以细说,只得从略了。
我想的时候,写的时候,对于自己所说的,都有无限的犹豫,无限的怀疑。但是犹豫,
怀疑,终竟是没有结果的。姑且武断着说了,欢迎阅者的评驳。
婉莹。)鱼儿
十二年前的一个黄昏,我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儿,绕着丝儿,挂
着饵儿,直垂到水里去。微微的浪花,漾着钓丝,好像有鱼儿上钩似的,我不时的举起竿儿
来看,几次都是空的!
太阳虽然平西了,海风却仍是很热的,谁愿意出来蒸着呵!都是我的奶娘说,夏天太睡
多了,要睡出病来的。她替我找了一条竿子;敲好了钩子,便拉着我出来了。
礁石上倒也平稳,那边炮台围墙的影儿,正压着我们。我靠在奶娘的胸前,举着竿子。
过了半天,这丝儿只是静静的垂着。我觉得有些不耐烦,便嗔道,“到底这鱼儿要吃什么?
怎么这半天还不肯来!”奶娘笑道,“它在海里什么都吃,等着罢,一会儿它就来
了!”
我实在有些倦了,便将竿子递给奶娘,两手叉着,抱着膝。一层一层的浪儿,慢慢的卷
了来,好像要没过这礁石;退去的时候,又好像要连这礁石也带了去。我一声儿不响,我想
着——我想我要是能随着这浪儿,直到了水的尽头,掀起天的边角来看一看,那多么好呵!
那么一定是亮极了,月亮的家,不也在那里么?不过掀起天来的时候,要把海水漏了过去,
把月亮濯湿了。不要紧的!天下还有比海水还洁净的么?它是澈底清明的……
“是的,这会儿凉快的多了,我是陪着姑娘出来玩来了。”
奶娘这句话,将我从幻想中唤醒了来;抬头看时,一个很高的兵丁,站在礁石的旁边,
正和奶娘说着话儿呢。他右边的袖子,似乎是空的,从肩上直垂了下来。
他又走近了些,微笑着看着我说,“姑娘钓了几条鱼了!”
我仔细看时,他的脸面很黑,头发斑白着,右臂已经没有了,那袖子真是空的。我觉得
有点害怕,勉强笑着和他点一点头,便回过身去,靠在奶娘肩上,轻轻的问道,“他是谁?
他的手臂怎……?”奶娘笑着拍我说,“不要紧的,他是我的乡亲。”
他也笑着说,“怎么了,姑娘怕我么?”奶娘说,“不是,姑娘问你的手怎么了!”他
低头看了一看袖子,说,“我的手么?我的手让大炮给轰去了!”我这时不禁抬头看看他,
又回头看看那炮台上,隐隐约约露出的炮口。
我望着他说,“你的手是让这炮台上的大炮给轰去的么?”
他说,“不是,是那一年打仗的时候,受了伤的。”我想了一会儿,便说,“你们多会
儿打仗来着?怎么我没有听见炮声。”
他不觉笑了,指着海上,——就是我刚才所想的清洁光明的海上——说,“姑娘,那时
还没有你呢!我们就在那边,一个月亮的晚上,打仗来着。”我说,“他们必是开炮打你们
了。”
他说,“是的,在这炮火连天的时候,我的手就没有了,掉在海里了。”这时他的面
色,渐渐的泛白起来。
我呆呆的望着蔚蓝的海,——望了半天。
奶娘说,“那一次你们似乎死了不少的人,我记得,……”他说,“可不是么,我还是
逃出命来的,我们同队几百人,船破了以后,都沉在海里了。只有我,和我的两个同伴,上
了这炮台了。现在因着这一点劳苦,饷银比他们多些,也没有什么吃力的事情做。”
我抚着自己的右臂说,“你那时觉得痛么?”他微笑说,“为什么不痛!”我说,“他
们那边也一样的死伤么?”他说,“那是自然的,我们也开炮打他们了,他们也死了不少的
人,也都沉在海里了。”我凝望着他说,“既是两边都受苦,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仗?”他微
微的叹息,过了一会说,“哪里是我们?……是我们两边的舰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不打,
不能不开炮呵!”
炮台上的喇叭,呜呜的吹起来。他回头望了一望,便和我们点一点首说,“他们练习炮
术的时候到了,我也得去看着他们,再见罢!”
“他自己受了伤了,尝了痛苦了,还要听从那不知所谓的命令,去开炮,也教给后来的
人,怎样开炮;要叫敌人受伤,叫敌人受痛苦,死了,沉在海里了!——那边呢,也是这
样。
他们彼此遵守着那不知所谓的命令,做这样的工作!——”
海水推着金赤朗耀的月儿,从天边上来。
“海水里满了人的血,它听凭飘在它上面的人类,彼此涌下血来,沾染了它自己。它仍
旧没事人似的,带着血水,喷起雪白的浪花——
“月儿是受了这血水的洗礼,被这血水浸透了,他带着血红的光,停在天上,微笑着,
看他们做这样的工作。
“清洁!光明!原来就是如此,……”
奶娘拊着我的肩说,“姑娘,晚了,我们也走罢。”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从奶娘手里,接过竿子,提出水面来,——钩上忽然挂着金赤的一
条鱼!
“‘它在水里什么都吃’,它吃了那兵丁的手臂,它饮了从那兵丁伤处流下来的血,它
在血水里养大了的!”我挑起竿子,摘下那鱼儿来,仍旧抛在水里。
奶娘却不理会,扶着我下了礁石,一手拄着竿子,一手拉着无精打采的我,走回家去。
月光之下,看见炮台上有些白衣的人,围着一架明亮夺目的东西,——原来是那些兵丁
们,正练习开炮呢!
《去国》。)1921年除夕的梦
我和一个活泼勇敢的女儿,在梦中建立了一个未来
的世界,但是那世界破坏了,我们也因此自杀。
仿仿佛佛的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一个未来的黄金世界,这世界我没有想到能造成,
也万不敢想她会造成,然而仿仿佛佛的竟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未来的黄金世界!
心灵里喜乐的华灯,刚刚点着,光明中充满了超妙——庄严。
一阵罡风吹了来,一切境象都消灭了,人声近了,似乎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我站在许多无同情的人类中间,看着他们说:“是的,这世界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是决
不走的,我们自杀了,可好?”
他们只冷笑着站在四围,我的同伴呢,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