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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屋里,陪笑说“爹爹,妈妈,我上学去了。”她父亲点一点头,等到怡萱走到院子里,又
叫住,说道,“下午若是放学放得早,也须在学校里候一候,等林妈来接,你再和她一同回
来。”怡萱站住答应了,便和林妈去了。
到了学校,林妈带她进去,自己便回来。怡萱坐在自己的座上,寂寂寞寞的,也没有人
来睬她。看同学们都三三两两的,在一块儿谈笑,她心里觉得很凄惶,只自己打开书本看
着。不一会儿,上堂铃响了,先生进来,她们才寂静了下去。怡萱也便聚精凝神的去听讲。
过了一两个月,同学们渐渐和她熟识了,又看她性情稳重,功课又好,都十分的敬爱
她。她父亲每次去学校里,查问成绩的时候,师长们都是十分夸奖。她父亲很喜欢,不过没
有和怡萱说过,恐怕要长她的傲气。
这天是星期,父亲出门去了,怡萱自己在院子里看书。林妈送进一封信来,接过一看,
是一封英文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心想许是英文教习写来的,不过字迹不像,便拆开
了。原来是一个男学生写的,大意说屡次在道上遇见她,又听得她的学问很好,自己很钦
慕,等等的话,底下还注着通信的住址。信里的英文字,都拼错了,文法也颠倒错乱。怡萱
的英文程度,本也很浅,看了几遍,好容易明白了,登时气得双脸紫涨,指尖冰冷,书也落
到地下。怔了半天,把信夹在书里,进到屋子里去,坐在椅上发呆。心想,“这封信倘若给
父亲接到,自己的前途难免就牺牲了,假如父亲要再疑到自己在外面,有什么招摇,恐怕连
性命都难保!这一次是万幸了,以后若再有信来,怎么好!他说是道上屡次遇见的,自己每
天上学,却不理会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即或知道是谁写的,也没有法子去惩治,好容易叔
叔千说万说,才开了求学之门,这一来恐怕要……”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怕,自己哭了半
天,等到父亲回来了,才连忙洗了脸,出来讲了两篇古文,又勉强吃了午饭。晚上便觉得头
昏脑热起来,第二天早晨,她却依旧挣扎着去上学。
从这时起,她觉得非常的不安,一听见邮差叩门,她的心便跳个不住。成天里寡言少
笑,母亲很愁虑,说,“你不必太用功了,求学的日子长着呢,先歇些日子再说!”她一面
陪笑着,安慰她母亲,一面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过了十几天,没有动静,她才渐渐的宽慰下去,仍旧专心去做她的功课。
这天放了学,林妈照例来接。道上她看林妈面色很迟疑,似乎有话要告诉;过了一会,
才悄悄的说,“老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大气,拿着一封信,同太太吵了半天……”怡萱
听见“一封信”三个字,已经吓呆了,也顾不得往下再问,急忙的同林妈走回家去。
到了家,腿都软了,几乎走不上台阶。进到母亲屋里,只见父亲面色铁青,坐在椅上,
一语不发。母亲泛白着脸,也怔着坐在一边。她战兢着上前叫声爹妈,父亲不理她,只抬头
看着屋顶,母亲说了句,“萱儿你……”眼泪便落了下来。
怡萱喉头哽塞,走到母亲面前。父亲两手索索的抖,拿出一封信来,扔在桌上,自己走
了出来。
这时怡萱不禁哭了。母亲含着泪,看了她半天,说,“你素来这样的聪明沉静,为何现
在却糊涂起来?也不想……”怡萱哭着问道,“妈妈这话从何说起?”母亲指着桌上,说,
“你看那封信!”怡萱忙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封恭楷的汉文信,上边写着:“蒙许缔交,不
胜感幸,星期日公园之游,万勿爽约。”
怡萱看完了,扶着桌子,站了一会,身子便往后仰了。
一睁开眼睛,却卧在自己床上,母亲坐在一边。怡萱哭着坐起来说,“妈妈!我的心,
只有妈妈知道了!”母亲也哭了,说,“过去的事,不必说了,——都是你叔叔误了你!”
怡萱看她母亲的脸色,又见父亲不在屋里,一时冤抑塞胸,忽然惨笑了几声,仍旧面壁卧
下。
一个月以后,一个须发半白的中年人,独自站在一座新坟旁边,徘徊凭吊,过了半天,
只听得他弹着泪说,“可怜的怡萱侄女呵,到底是谁断送了你?”
入小说集《去国》。)三儿
三儿背着一个大筐子,拿着一个带钩的树枝儿,歪着身子,低着头走着,眼睛却不住的
东张西望。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拾些破纸烂布,把筐子装满了,便好回家。
走着便经过一片广场,一群人都在场边站着,看兵丁们打靶呢,三儿便也走上前去。只
见兵丁们一排儿站着,兵官也在一边;前面一个兵丁,单膝跪着,平举着枪,瞄准了铁牌,
当的一声,那弹子中在牌上,便跳到场边来。三儿忽然想到这弹子拾了去,倒可以卖几个铜
子,比破纸烂布值钱多了。便探着身子,慢慢的用钩子拨过弹子来,那兵丁看他一眼,也不
言语。三儿就蹲下去拾了起来,揣在怀里。
他一连的拾了七八个,别人也不理会,也没有人禁止他,他心里很喜欢。
一会儿,又有几个孩子来了,看见三儿正拾着弹子,便也都走拢来。三儿回头看见了,
恐怕别人抢了他的,连忙跑到牌边去。
忽然听得一声哀唤,三儿中了弹了,连人带筐子,打了一个回旋,便倒在地上。
那兵官听了一惊,却立刻正了色,很镇定的走到他身旁。
众人也都围上前来,有人便喊着说,“三儿不好了!快告诉他家里去!”
不多时,他母亲一面哭着,便飞跑来了,从地上抱起三儿来。那兵官一脚踢开筐子,也
低下头去。只见三儿面白如纸,从前襟的破孔里,不住的往外冒血。他母亲哭着说,“我们
孩子不能活了!你们老爷们偿他的命罢!”兵官冷笑着,用刺刀指着场边立的一块木板说,
“这牌上不是明明写着不让闲人上前么?你们孩子自己闯了祸,怎么叫我们偿命?谁叫他不
认得字!”
正在不得开交,三儿忽然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将地上一堆的烂纸捧起,放在筐子
里;又挣扎着背上筐子,拉着他母亲说,“妈妈我们家……家去!”他母亲却依旧哭着闹
着,三儿便自己歪斜的走了,他母亲才连忙跟了来。
一进门,三儿放下筐子,身子也便坐在地下,眼睛闭着,两手揉着肚子,已经是出气多
进气少了。这时门口站满了人,街坊们便都挤进来,有的说,“买块膏药贴上,也许就止了
血。”
有的说,“不如抬到洋人医院里去治,去年我们的叔叔……”
忽然众人分开了,走进一个兵丁来,手里拿着一小卷儿说,“这是二十块钱,是我们连
长给你们孩子的!”这时三儿睁开了眼,伸出一只满了血的手,接过票子来,递给他母亲,
说,“妈妈给你钱……”他母亲一面接了,不禁号啕痛哭起来。
那兵丁连忙走出去,那时——三儿已经死了!
国》。)忏悔
企俊静静的卧在一间病室里;楼外的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屋内的电灯已经亮了,不过
被绿纱罩罩着,只有一圈的灯影。床边桌子上的一杯药水,还不住微微的晃动着。
他皱着眉看着屋顶,似乎要摆脱他心中的思虑。这时他看见承尘上有一个虫子,蠕蠕爬
动,然而半天还不移了那个位置。他觉得脑子很累,目光又移到别处去,数数墙上的电线,
看看绿纱上的花纹。一会儿欠起身来,看了看药杯,却又卧下。口里微喟道:“咳!是觉悟
还是坠落?”
这时医生进来了,他便要坐起来。医生摇头不叫他动,一面坐在床沿,拿出表来放在膝
上,替他诊过了脉。便笑着站起来说:“好得多了,这杯药先吃了,明天再看罢。”企俊答
应了。医生又说:“你闷不闷?现在看报是无妨碍的了。”说着便从衣袋抽出一张摺着的报
纸来,放在床上,自己点一点头走了。
企俊起来吃了药,重又躺下;慢慢的伸开报纸,随便看去。忽然看见了一段启事:
新社接洽。
底下又有一段:
新社启事:企俊君因得脑疾,现正静居疗养,所有
各处约定的文字及讲演,均不得不暂行停止,同人等谨代为道歉。
企俊看完了,冷笑了两声,把报纸扔在一边,扶着头呆呆的坐着。
这时门开了,走进几个白帽蓝衫的青年来。企俊回头看见了,便慢慢的转过身来。他们
都近前笑说:“你今天好一点了么?”企俊勉强笑着道:“好一些了,难为你们想着。”这
时他们都围着床边坐下,随便谈起话来。
过了一会,有一个说:“企俊!昨天有一位邬有君写信到社里问你,说他要研究哲学。
用什么书好?我们代你复了,不过将我们所读过的那几本书名开了给他。还有一位,我忘了
是谁,他请你着手翻译一种关于社会学的书。我们也回复了,说你现在病着……”企俊皱着
眉点一点首,随着微笑说:“我竟是万能的了!”他们都笑道:“如今社会上谁不知道企俊
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巨子,有好些……”这时忽然又有一个说:
“我忘了告诉你,就是那天开会……”又有一个笑着近前来说:
“那位……”这时企俊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面色泛白,颤着说:“算了罢!谁配
作新文化运动?谁又配称做新文化运动的巨子?一般是投机事业,欺人伎俩罢了。“德谟克
拉西”
是什么?“新思潮”是什么?我不敢说你们,我自己实在还不明白,一知半解的写几篇
文字发表出去,居然也博得一班人的喝彩,真是可笑可叹。老实告诉你们罢!所谓觉悟,就
是坠落的别名,我如今真把我自己看得一文不值了。我立志从今日起,不做从前所谓新文化
运动了。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