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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限制他们?无论是帝王,是英雄,是……一遇见你,便立刻撇下他一切所有的,屈服
在你的权威之下。无论是惊才,绝艳,丰功,伟业,与你接触之后,不过只留下一黄土!
我想到这里,只觉得失望,灰心,到了极处!——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纵然抱着
极大的愿力,又有什么用处?
又有什么结果?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我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
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几点闪烁的星光,不住的颤动着。树叶楂楂槭槭的响着。微微的一
阵槐花香气,扑到阑边来。
我抬头看着天空,数着星辰,竭力的想慰安自己。我想:——何必为死者难过?何必因
为有“死”就难过?人生世上,劳碌辛苦的,想为国家,为社会,谋幸福;似乎是极其壮丽
宏大的事业了。然而造物者凭高下视,不过如同一个蚂蚁,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伴驮着粟粒
一般。几点的小雨,一阵的微风,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躯,打死,吹飞。他的工程,就算了
结。我们人在这大地上,已经是像小蚁微尘一般,何况在这万星团簇,缥缈幽深的太空之
内,更是连小蚁微尘都不如了!如此看来,……都不过是昙花泡影,抑制理性,随着他们走
去,就完了!何必……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似乎胀大了,身子也似乎起在空中。
勉强定了神,往四围一看:——我依旧坐在阑边,楼外的景物,也一切如故。原来我还
没有超越到世外去,我苦痛已极,低着头只有叹息。
一阵衣裳的声音,仿佛是从树杪下来,——接着有微渺的声音,连连唤道:“冰
心,冰心!”我此时昏昏沉沉的,问道:“是谁?是宛因么?”她说:“是的。”我竭力的
抬起头来,借着微微的星光,仔细一看,那白衣飘举,荡荡漾漾的,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
宛因么!只是她全身上下,显出一种庄严透彻的神情来,又似乎不是从前的宛因了。
我心里益发的昏沉了,不觉似悲似喜的问道:“宛因,你为何又来了?你到底是到哪里
去了?”她微笑说:“我不过是越过‘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我说:“你不是……”
她摇头说:“什么叫做‘死’?我同你依旧是一样的话着,不过你是在界线的这一边,我是
在界线的那一边,精神上依旧是结合的。不但我和你是结合的,我们和宇宙间的万物,也是
结合的。”
我听了她这几句话,心中模模糊糊的,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这时她朗若曙星的眼光,似乎已经历历的看出我心中的症结。便问说:“在你未生之
前,世界上有你没有?在你既死之后,世界上有你没有?”我这时真不明白了,过了一会,
忽然灵光一闪,觉得心下光明朗澈,欢欣鼓舞的说:“有,有,无论是生前,是死后,我还
是我,‘生’和‘死’不过都是‘无限之生的界线’就是了。”
她微笑说:“你明白了,我再问你,什么叫做‘无限之生’?”我说:“‘无限之生’
就是天国,就是极乐世界。”她说:“这光明神圣的地方,是发现在你生前呢?还是发现在
你死后呢?”我说:“既然生前死后都是有我,这天国和极乐世界,就说是现在也有,也可
以的。”
她说:“为什么现在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呢?”我仿佛应道:“既然我们和万物
都是结合的,到了完全结合的时候,便成了天国和极乐世界了,不过现在……”她止住了我
的话,又说:“这样说来,天国和极乐世界,不是超出世外的,是不是呢?”我点了一点
头。
她停了一会,便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
析,不容分析的。这样——人和人中间的爱,人和万物,和太空中间的爱,是昙花么?是泡
影么?那些英雄,帝王,杀伐争竞的事业,自然是虚空的了。我们要奔赴到那‘完全结合’
的那个事业,难道也是虚空的么?去建设‘完全结合’的事业的人,难道从造物者看来,是
如同小蚁微尘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着快乐信仰的珠泪,抬头望着她。
她慢慢的举起手来,轻裾飘扬,那微妙的目光,悠扬着看我,琅琅的说:“万全的爱,
无限的结合,是不分生——死——人——物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抑制摧残他,你去罢,—
—你去奔那‘完全结合’的道路罢!”
这时她慢慢的飘了起来,似乎要乘风飞举。我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说,“我往哪里去呢?
那条路在哪里呢?”她指着天边说,“你迎着他走去罢。你看——光明来了!”
轻软的衣裳,从我脸上拂过。慢慢的睁开眼,只见地平线边,漾出万道的霞光,一片的
光明莹洁,迎着我射来。我心中充满了快乐,也微微的随她说道:“光明来了!”
30日,后收入北新书局出版的黄皮丛书之一《闲情》,北新书局1932年12月初
版。)还乡
以超手里拿着一张猩红色的信笺,皱着眉对他母亲说:
“母亲!你说我还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呢?”他母亲笑说:“随你的便罢了,我想那地
方,你没有去过,去玩几天也好;而且那是祖宗坟墓的所在,也是不可不瞻仰的。”以超不
禁又笑了说:“单是去瞻仰游玩,我是极喜欢去的。但是什么认本家,拜祠堂,这些礼节,
我从来没有做过,恐怕一定要手足无措的。而且像我这样刚脱了学生制服的局长,哪里配去
替族人增辉吐气,我看不如婉辞了罢。”
他妹妹以棠正在一边写着信,听到这里,便搁下笔,回头笑道:“哥哥,我看你还是去
好,在城里一个局长算得了什么,到了乡间,可就容不下了。这样受尊重得便宜的事,他们
要是请我去,我是一定去的。”以超笑说:“你不过是说得好听,真请你去,你也不愿意去
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应酬,何况这事的内幕,还不止应酬……”这时以棠站了起来笑说:
“要是说句正经话,哥哥你是更应当去的,以我看来,也可以算是一种慈善事业,他们
是很受邻村的欺凌的,一向都是忍气吞声,好容易出了哥哥这么一位局长,他们自然要请你
去镇压镇压,在你不过是累了几天,他们便觉得‘如时雨降’了。
并且他们亲自老远的来请了好几回,你要是不去呢,他们便有‘斯人不出如苍生何’的
感叹了。”他的母亲说:“以棠的话很有道理,又不是叫你去演习礼仪,纵然错了一点,他
们也决不笑话,无非到那里陈列一两天,你就去一次也何妨呢?”
以超扶着头坐在椅上,皱眉笑道:“这样!我更不敢去了。我虽然是个局长,一点实力
都没有,哪里能威镇诸魔……”他母亲不禁笑了起来说:“这不过是欺哄乡下人罢了,什么
威镇诸魔,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你也飘洋过海的走遍外国,怎样越来越胆小,越大越腼
腆,去不去由你自己斟酌罢,我也不勉强你了。”以棠笑说:“母亲不要理他,哥哥是装腔
作势呢。我们越求他去,他就越有理由了。”说得母亲和以超都笑了。
以棠便坐下,仍去写她的信。以超站在窗前,凝了一会子的神,便笑说:“这样我就去
罢,省得以棠又说我装腔作势。”
以棠回过头来,看看母亲笑了一笑便说:“哥哥,你递给我他们的来信罢,趁着我笔墨
现成,替你写一封允可的复书。”
第二个难题目来了,他的族人又来封信,请他在去的时候,多带几名卫队,壮一壮声
势。以超又没了主意,拿着那封信,给他的秘书看了,请教他应当如何办法。秘书看完了
信,便说:“局长已经应许他们去了吗?”以超抚弄着头发,很不自然的笑应道:“是的,
这也是出于不得已,但是我又哪里来的卫队呢?这真是……”秘书看他这着急局促的样子,
知道他年轻没有经过这一类的事情,便笑说:“这倒没有什么难处,请厅长派几名兵丁跟
去,事后给他们些赏钱就完了。”以超便喜欢起来说:“这倒也罢了,但是我一切的礼节,
都不知道,最好再请你老先生同我去,随时指教指教。”那秘书倒并不为难,立刻就应许
了。
四人的轿子,十名的兵丁,几声的锣,几响的炮,以超便到了乡间了。后面还有几乘的
轿子,内中有一乘,不消说是那位秘书坐的了。其余是几位同以超一同回国年轻淘气的朋
友,一定要求以超收他们作随员,一同跟着来看热闹的。以超坐在轿子里,看见他的族人,
数十里外便远远的迎接出来。
盘着辫子,赤着脚,敲着锣,放着炮;经过别的村庄的时候,无数的红男绿女,簇拥着
都出来看这“外国翰林”、“民国局长”,纷纷的议论羡叹。他的族人们,更是兴高采烈,
兵丁们也扬威耀武的吆喝着。以超心中很觉得不自在。他的朋友们又在后面,操着英语,大
声呼笑;弄得以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有“笑而左右顾”的神气。还是那位秘书老成持
重一些,连忙回头摆一摆手,他们才渐渐的寂静了。
从早晨走到黄昏,才到了山脚下,上得半山,进了村子,天色已经大黑了。他们一齐进
了祠堂,以超下了轿子,便有几位须发斑白的老者,迎了出来,倒也穿着长衫马褂,很斯文
的,以超想这一定是族老了,连忙走近一步,要想行礼,他们已经给他作揖。以超想晚辈是
应当下跪的,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得也还了揖;又替秘书和几位朋友们都引见了,便一齐进
入东厢房里。那中间屋子里,排设得很整齐,也挂着对子,桌上也排着一架站住不走的自鸣
钟;两边便是为他们设备的卧房,在那沉黑的灯影之下,也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