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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抗战以后缩小了。后来就一年一年的小,到现在小成一点点。我仿佛也和孩子的蛋糕一
样,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不独创作的胆子小,甚至讲话的胆子也小多了。
一个人走上写作的路,也绝不是偶然的,我从来就住在海滨,所看到的只是山、水,大
自然的风景,找不着一同玩耍的朋友,没有别的消遣,只有专心于读书方面。三岁的时候母
亲教我认字,谈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一副
名对,所以我认识数目字,是从三五八九等字念起,而不是从一二三念起,有时家里人领我
上街,我便去看店铺里的招牌,都能把它记住。也很喜欢听仆人们讲故事。到了六岁的时
候,自己晓得看小说,像《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聊斋志异》一类的书,
也是似懂非懂的。后来年纪稍大一点,读林琴南翻译的外国小说,觉得津津有味。后来自己
练习写作,模仿今古奇观的体裁,写了几篇故事,可是没有人买,便卖给我的父亲,换得一
点意外的收入,来做点心费,每篇最高的卖一毛钱,最低的只有两三个铜枚,但这对于我已
经是一种鼓励。父亲也叫我对对子,记得有一回,他出的上联,是“鸡唱晓”,我对的下联
是“鸟鸣春”。父亲认为很好,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是在香烟牌上看见过的。同时我觉
得对对子对于联字措辞有很大关系,有的文章念起来不响亮,写作也是一字一句不能随便
的。等到十岁的时候,便搬到福建老家去住,那时生活完全改变。大家庭里姊妹很多,我便
开始换上了女装,先从走路学起,在家里和姊妹们在一齐,学她们讲话,注意她们的服装的
颜色,看她们怎样穿鞋穿袜子。这对于我也很有影响。
后来到北平去进学校,学说北平话,对我很有用处。几年的学校生活,一方面学到很多
科学方面的知识,同时也不像过去说话没有条理,慢慢的学得细致。中学毕业以后很想学
医,因为我母亲常病,从前的女人又不愿意让男医生诊症,所以我在大学预科的时候,就读
的医科,是预备将来替我母亲看病的。到了五四运动的时候,我们许多同学组织学生会,他
们推我担任燕大学生会文书干事,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写宣传方面的文字。后来我觉得为什么
不写我喜欢的东西呢?因此便开始学写小说,用“冰心”两个字做笔名,原来是因为容易
写,(比较谢婉莹三字容易多了)却没有别的用意。后来报馆来信叫我加上“女士”二字,
说是容易引人注意,实是毫无意义。最初所写的都是社会问题的小说,如关于男女不平等,
女子受压迫一类的事情;在我觉得我并没有受到压迫,也没有感到什么不平等,后来便转到
童年的回忆上面,最初写“繁星”的时候,只是随手拈来,抒写一点自己的灵感,也不知道
写成什么文体。后来给孙伏园先生看见,说是新体诗,于是我就写新诗。合成“繁星”,
“春水”这些集子,有些写成而未发表的,也就随手丢了。
后来到美国念书,才开始写《寄小读者》,自从这部书出版,我接到许多小读者的信,
希望我继续写下去,他们纯洁的心情,很令我受感动,我希望总有一天能够满足他们底热忱
的愿望。
过去十几年的学校生活。有许多作品,可以说是无病呻吟,自己觉得很情感。现在岁数
愈大,情感益重。近几年来因身体多病及其他原因,很少写东西。抗战以后,看见许多因战
争而发生的事实,悲欢离合,许多可泣可歌可写的材料,我很想写一点抗战时代的小说,但
这不是说描写前线的文学,因为我不曾到过前线,我从来不肯写自己没有看见的东西,如果
勉强写的话,写出来也是不切实的。
此外,我还想写一篇“自传”。大家有一个毛病。认为写“自传”,一定要了不起的人
物,那么这个“自传”才有价值。
但是我看外国人写“自传”并没有一点夸大的意思,为什么外国人的“自传”往往都很
有价值呢?,我觉得“自传”是一种值得提倡的文学体式,不论什么人都值得将他的生活写
成自传。所以我是觉得我生在世界上四十多年,正是中国转变很多的时候,假使以我个人所
做的事情,以及国家社会和我的关系,有系统的写出来,也可以代表一个时代背景。可是这
一个想头不知到那一天才能实现呢!
现在要讲我的写作经验,有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写文章?”我觉得我要写文章,一定
要在很静的环境里才能写。所以我不喜欢在城市里面住,也不愿意在城市里面写,我喜欢在
乡间住,过安静日子。同时我更喜欢在下雨下雪的时候写,因为下雨下雪便没有客人来。我
还欢喜在夜晚写,不过往往写了失眠。我也喜欢在病中写,躺着的时候想,一字一句都想好
了,写的时候便等于排印,所以我写文章不打稿子,所以我喜欢生病。我常常喜欢与自然接
触,大城市里缺乏自然的风色。如果你没有在山上,看不到晚霞,甚至于连这些颜色都不容
易想象。所以我愿意假期,可以到外面去走,亲近自然,浏览大自然的景色。
关于修养方面。我觉得一个很好的作家,要常常保持自己处在客观超然的地位,同时必
须把自己深入那一个环境里,但是不能站某一方面讲说。譬如描写两个人打架,你不能加入
甲方,帮助甲方讲话,同时也不能站在乙方,帮助乙方讲话,最好把自己处在超然的地位,
冷静的观察事物,一点不要情感,理智的把他描写出来。
其次我们要训练自己,无论是视觉、嗅觉、听觉、各方面都要注意。假使对一件事或者
对一个东西,你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的颜色,那末所描写的一定不会深刻。譬如我们
形容石榴花,“榴花照眼明”,就比“榴花照眼红”好,为什么“明”字比“红”字好呢?
因为“红”字很普遍,“明”
是在“红”里带“明”,所以更有意义。因此,用字眼也要自己练习,斟酌用那一个字
眼才比较明显确当。同时音节也是很重要,白话文要写得合于自然音节,才可念可读。中国
辞书是很注意这一点的,如平,上,去,入的调音,总是使每一篇文章读起来很顺口。现在
的白话文不很注意这一点,看见小孩子的课本上有一句话,“我有工夫给你买二本书”,
“二本”是多么难听呀!为什么不用“两本”呢?所以我希望你们将来要讲究写作,必须把
字句修练好,写出来才会动人。
还有,我一生最喜欢看书。生病的时候躺在床上,无论什么书,好书,坏书,中国书,
外国书,只要有书就看,有时发现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现在我们大家的毛病就是没有时
间看书,但是我们还是要抽出时间阅读的。同时关于选择方面,我劝你们不要看翻译本,最
好看原本。中国也有好小说,像红楼梦,镜花缘,儿女英雄传,水浒,封神榜,西游记等都
是很好的,可惜中国人喜欢讲整数,成套数,凑成多少章回,如水浒里一定要凑成一百零八
将,不免有时变成呆板了。西游记很好,是向前走的。封神榜,红楼梦也是很好一个很好的
练习。此外我们还有各有不同的作风的,总之就是和会说话的人谈话,听他用字,听有学问
的人讲话,看他的结构,看他的造句,因为多谈话便有机会训练自己。
最后我觉得写文章,一分是靠天才,九分是靠压迫。要朋友逼才可以写得快,不过现在
为了经济逼迫,也会写得快一点了。
今天我讲的有些话都没有道理,但是各人有各人的经验,正像北平天桥变戏法的人所
讲,“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的作风也是这样,没有什么特别,不过那也正是
我的巧妙了。
(沈琬纪录)力构小窗随笔力构小窗
“力构小窗”是潜庐里一间屋子的向东的窗户。这间屋子就算是书房罢,因为里面有几
只书架,两张书桌,架上有些书籍报章,桌上也有些笔墨纸砚。不过西墙下还放着一张床,
床下还有书箱,床边还有衣架。这床常常是不空着,周末回家的学生,游山而不能回去的客
人,都在那里睡下,因此这书房常常变成客室,可用的时候,也不算多。
在北平的时候,曾给我们的书房起了一个名字,是“难为春室”,那时正是“九一八”
之后,满目风云,取“四海皆秋气,一室难为春”之意。还请我们的朋友容希白先生,用甲
骨文写了一张小横披。南下之后,那小横披也不知去向。前年在迁入潜庐之先,曾另请一位
朋友再写这四个字的横额,这位先生嫌“难为春”三个字太衰飒,他再三迁延推托,至终这
间书房兼客室的屋子,还没有名字。
中国人喜欢给亭台楼阁,屋子,房子,起些名字,这些名字,不但象形,而且会意,往
往将主人的心胸寄托,完全呈露——当然用滥了之后,也往往不能代表——这种例子俯拾即
是,不须多说。
潜庐只是歌乐山腰,向东的一座土房,大小只有六间屋子,外面看去四四方方的,毫无
风趣可言!倒是屋子四围那几十棵松树,三年来拔高了四五尺,把房子完全遮起,无冬无
夏,都是浓阴逼人。房子左右,有云顶兔子二山当窗对峙,无论从哪一处外望,都有峰峦起
伏之胜。房子东面松树下便是山坡,有小小的一块空地,站在那里看下去,便如同在飞机里
下视一般,嘉陵江碗蜒如带,沙磁区各学校建筑,都排列在眼前。隔江是重庆,重庆山外是
南岸的山,真是“蜀江水碧蜀山青”,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