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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也笑着望着英士。英士笑道:
“我和美国的同学比起来,还不算是很高的!”
仆人上来问道:“晚饭的时候到了,等不等芳姑?”吴妈说:“不必等了,少爷还没有
吃饭呢!”说着他们便一齐下楼去,吃过了饭,就在对面客室里,谈些别后数年来的事情。
英士便问父亲道:“现在国内的事情怎么样呢?”朱衡笑了一笑,道:“你看报纸就知
道了。”英士又道:“关于铁路的事业,是不是积极进行呢?”朱衡说:“没有款项,拿什
么去进行!现在国库空虚如洗,动不动就是借款。南北两方,言战的时候,金钱都用在硝烟
弹雨里,言和的时候,又全用在应酬疏通里,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哪里还有工夫去论路
政?”
英士呆了一呆,说:“别的事业呢?”朱衡道:“自然也都如此了!”夫人笑对英士
说:“你何必如此着急?有了才学,不怕无事可做,政府里虽然现在是穷得很,总不至于长
久如此的,况且现在工商界上,也有许多可做的事业,不是一定只看着政府……”英士口里
答应着,心中却有一点失望,便又谈到别的事情上去。
这时听得外面院子里,有说笑的声音。夫人望了一望窗外,便道:“芳士回来了!”英
士便站起来,要走出去,芳士已经到了客室的门口,刚掀开帘子,猛然看见英士,觉得眼
生,又要缩回去,夫人笑着唤道:“芳士!你哥哥回来了。”芳士才笑着进来,和英士点一
点头,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便走近母亲身旁。英士看见他妹妹手里拿着一个球拍,脚下穿
着白帆布的橡皮底球鞋,身上是白衣青裙,打扮得非常素淡,精神却非常活泼,并且儿时的
面庞,还可以依稀认出。便笑着问道:“妹妹!你们今天赛球么?”芳士道:“是的。”回
头又对夫人说:“妈妈!今天还是我们这边胜了,他们说明天还要决最后的胜负呢!”朱衡
笑道,“是了!成天里只玩球,你哥哥回来,你又有了球伴了。”芳士说,“哥哥也会打球
么?”
英士说,“我打得不好。”芳士道:“不要紧的,天还没有大黑,我们等一会儿再打球
去。”说着,他兄妹两人,果然同向球场去了。屋里只剩了朱衡和夫人。
夫人笑道,“英士刚从外国回来,兴兴头头的,你何必尽说那些败兴的话,我看他似乎
有一点失望。”朱衡道,“这些都是实话,他以后都要知道的,何必瞒他呢?”夫人道:
“我看你近来的言论和思想,都非常的悲观,和从前大不相同,这是什么原故呢?”
这时朱衡忽然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转,叹了一口气,对夫人说:“自从我十八岁父亲
死了以后,我便入了当时所叫做‘同盟会’的。成天里废寝忘食,奔走国事,我父亲遗下的
数十万家财,被我花去大半。乡里戚党,都把我看作败子狂徒,又加以我也在通缉之列,都
不敢理我了,其实我也更不理他们。二十年之中,足迹遍天涯,也结识了不少的人,无论是
中外的革命志士,我们都是一见如故,‘剑外惟余肝胆在,镜中应诧头颅好’便是我当日的
写照了。……”
夫人忽然笑道:“我还记得从前有一个我父亲的朋友,对我父亲说,‘朱衡这个孩子,
闹的太不像样了,现在到处都挂着他的像片,缉捕得很紧,拿着了就地正法,你的千金终于
是要吃苦的。’便劝我父亲解除了这婚约,以后也不知为何便没有实现。”
朱衡笑道:“我当日满心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热气,倒是很愿意解约的。不过你
父亲还看得起我,不肯照办就是了。”
朱衡又坐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点上雪茄,又说道:“当时真是可以当得‘热
狂’两个字,整年整月的,只在刀俎网罗里转来转去,有好几回都是已濒于危。就如那次广
州起事,我还是得了朋友的密电,从日本赶回来的,又从上海带了一箱的炸弹,雍容谈笑的
进了广州城。同志都会了面,起事那一天的早晨,我们都聚在一处,预备出发,我结束好
了,端起酒杯来,心中一阵一阵的如同潮卷,也不是悲惨,也不是快乐。大家似笑非笑的都
照了杯,握了握手,慷慨激昂的便一队一队的出发了。”
朱衡说到这里,声音很颤动,脸上渐渐的红起来,目光流动,少年时候的热血,又在他
心中怒沸了。
他接着又说:“那天的光景,也记不清了,当时目中耳中,只觉得枪声刀影,血肉横
飞。到了晚上,一百多人雨打落花似的,死的死,走的走,拿的拿,都散尽了。我一身的腥
血,一口气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将带去的衣服换上了,在荒草地里,睡了一觉。第二天一
清早,又进城去,还遇见几个同志,都改了装,彼此只惨笑着打个照会。以后在我离开广州
以先,我去到黄花岗上,和我的几十位同志,洒泪而别。咳!
‘战场白骨艳于花’,他们为国而死,是有光荣的,只可怜大事未成,吾党少年,又弱
几个了。——还有那一次奉天汉阳的事情,都是你所知道的。当时那样蹈汤火,冒白刃,今
日海角,明日天涯,不过都当他是做了几场恶梦。现在追想起来,真是叫人啼笑不得,这才
是‘始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了。”说到这里,不知不觉的,便流下两行热泪来。
夫人笑说:“那又何苦。横竖共和已经造成了,功成身隐,全始全终的,又有什么缺憾
呢?”
朱衡猛然站起来说:“要不是造成这样的共和,我还不至于这样的悲愤。只可惜我们洒
了许多热血,抛了许多头颅,只换得一个匾额,当年的辛苦,都成了虚空。数千百的同志,
都做了冤鬼。咳!那一年袁皇帝的刺客来见我的时候,我后悔不曾出去迎接他……”夫人
道:“你说话的终结,就是这一句,真是没有意思!”
朱衡道:“我本来不说,都是你提起英士的事情来,我才说的。英士年纪轻,阅历浅,
又是新从外国回来,不知道这一切的景况,我想他那雄心壮志,终久要受打击的。”
夫人道:“虽然如此,你也应该替他打算。”
朱衡道:“这个自然,现在北京政界里头的人,还有几个和我有交情可以说话的,但是
只怕支俸不做事,不合英士的心……”
这时英士和芳士一面说笑着走了进来,他们父子母女又在一处,说着闲话,直到夜深。
第二天早晨,英士起得很早。看了一会子的报,心中觉得不很痛快;芳士又上学去了,
家里甚是寂静。英士便出去拜访朋友,他的几个朋友都星散了,只见着两个:一位是县里小
学校的教员,一位是做报馆里的访事,他们见了英士,都不像从前那样的豪爽,只客客气气
的谈话,又恭维了英士一番。英士觉着听不入耳,便问到他们所做的事业,他们只叹气说:
“哪里是什么事业,不过都是‘饭碗主义’罢了,有什么建设可言呢?”随后又谈到国事,
他们更是十分的感慨,便一五一十的将历年来国中情形都告诉了。英士听了,背上如同浇了
一盆冷水,便也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就告辞回来。
回到家里,朱衡正坐在写字台边写着信。夫人坐在一边看书,英士便和母亲谈话。一会
子朱衡写完了信,递给英士说:“你说要到北京去,把我这封信带去,或者就可以得个位
置。”夫人便跟着说道:“你刚回来,也须休息休息,过两天再去罢。”英士答应了,便回
到自己卧室,将那信放在皮包里,凭在窗前,看着楼下园子里的景物,一面将回国后所得的
印象,翻来覆去的思想,心中觉得十分的抑郁。想到今年春天在美国的时候,有一个机器厂
的主人,请他在厂里作事,薪水很是丰厚,他心中觉得游移不决;因为他自己新发明了一件
机器,已经画出图样来,还没有从事制造,若是在厂里作事,正是一个制造的好机会。但是
那时他还没有毕业,又想毕业以后赶紧回国,不愿将历年所学的替别国效力,因此便极力的
推辞。那厂主还留恋不舍的说:“你回国以后,如不能有什么好机会,还请到我们这里
来。”英士姑且答应着,以后也就置之度外了。这时他想,“如果国内真个没有什么可做
的,何不仍去美国,一面把那机器制成了,岂不是完了一个心愿。”
忽然又转念说:“怪不得人说留学生一回了国,便无志了。我回来才有几时,社会里的
一切状况,还没有细细的观察,便又起了这去国的念头。总是我自己没有一点毅力,所以不
能忍耐,我如再到美国,也叫别人笑话我,不如明日就到北京,看看光景再说罢。”
这时芳士放学回来,正走到院子里,抬头看见哥哥独自站在窗口出神,便笑道,“哥哥
今天没有出门么?”英士猛然听见了,也便笑道,“我早晨出门已经回来了,你今日为何回
来得早?”芳士说,“今天是礼拜六,我们照例是放半天学。哥哥如没有事,请下来替我讲
一段英文。”英士便走下楼去。
第二天的晚车,英士便上北京了,火车风驰电掣的走着,他还嫌慢,恨不得一时就到!
无聊时只凭在窗口,观看景物。
只觉过了长江以北,气候渐渐的冷起来,大风扬尘,惊沙扑面,草木也渐渐的黄起来,
人民的口音也渐渐的改变了。还有两件事,使英士心中可笑又可怜的,就是北方的乡民,脑
后大半都垂着发辫。每到火车停的时候,更有那无数的叫化子,向人哀哀求乞,直到开车之
后,才渐渐的听不见他们的悲声。
英士到了北京,便带着他父亲的信去见某总长,去了两次,都没有见着。去得太早了,
他还没有起床,太晚了又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