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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悲惨的命运!
……她生在上海,长在澳洲,嫁在北平,死在云南,享年三十二岁……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我呆住了,眼前涌现了S的冷静而含着悲哀的,抬头望月的脸!想
到她那美丽整洁的家,她的安详静默的丈夫,她的聪明活泼的孩子……
忽然广场上一声降旗的号角,我不由自主的,仍了手里的信,笔直的站了起来。我垂着
两臂,凝望着那一幅光彩飘扬的国旗,从高杆上慢慢的降落了下来,在号角的余音里,我无
力的坐了下去,我的眼泪,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满了我的脸上了!
士。)我的房东
一九三七年二月八日近午,我从日内瓦到了巴黎。我的朋友中国驻法大使馆的L先生,
到车站来接我。他笑嘻嘻的接过了我的一只小皮箱,我们一同向站外走着。他说:“你从罗
马来的信,早收到了。你吩咐我的事,我为你奔走了两星期,前天才有了眉目,真是意外之
缘!吃饭时再细细的告诉你吧。”
L也是一个单身汉,我们走出站来,无“家”可归,叫了一辆汽车,直奔拉丁区的北京
饭店。我们挑了个座位,对面坐下,叫好了菜。L一面擦着筷子,一面说:“你的条件太
苛,挑房子哪有这么挑法?地点要好,房东要好,房客要少,又要房东会英语!我知道你难
伺候,谁叫我答应了你呢,只好努力吧。谁知我偶然和我们的大使谈起,他给我介绍了一位
女士,她是贵族遗裔,住在最清静高贵的贵族区——第七区。
我前天去见了她,也看了房子……”他搔着头,笑说:“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
位小姐,绝等漂亮,绝等聪明,温柔雅澹,堪配你的为人,一会儿你自己一见就知道了。”
我不觉笑了起来,说:“我又没有托你做煤,何必说那些‘有缘’‘相配’的话!倒是把房
子情形说一说吧。”这时菜已来了,L还叫了酒,他举起杯来,说:“请,我告诉你,这房
子是在第七层楼上,正临着拿破仑殡宫那条大街,美丽幽静,自不必说。只有一个房东,也
只有你一个房客!这位小姐因为近来家道中落,才招个房客来帮贴用度,房租伙食是略贵一
点,我知道你这个大爷,也不在乎这些。我们吃过饭就去看吧。”
我们又谈了些闲话,酒足饭饱,L会过了帐,我提起箱子就要走。L拦住我,笑说:
“先别忙提箱子,现在不是你要不要住那房子的问题,是人家要不要你作房客的问题。如今
七手八脚都搬了去,回头一语不合,叫人家撵了出来,够多没意思!还是先寄存在这里,等
下说定了再来拿吧。”我也笑着依从了他。
一辆汽车,驰过宽阔光滑的街道,转弯抹角,停在一座大楼的前面。进了甬道,上了电
梯,我们便站在最高层的门边。L脱了帽,按了铃,一个很年轻的女佣出来开门,L笑着
问:“R小姐在家吗?请你转报一声,中国大使馆的L先生,带一位客人来拜访她。”那女
佣微笑着,接过片子,说:“请先生们客厅里坐。”便把我们带了进去。
我正在欣赏这一间客厅连饭厅的陈设和色调,忽然看见L站了起来,我也连忙站起。从
门外走进了一位白发盈颠的老妇人。L笑着替我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同您提过的×先
生。”
转身又向我说:“这位是R小姐。”
R小姐微笑着同我握手,我们都靠近壁炉坐下。R小姐一面同L谈着话,一面不住的打
量我,我也打量她。她真是一个美人!一头柔亮的白发。身上穿着银灰色的衣裙,领边袖边
绣着几朵深红色的小花。肩上披着白绒的围巾。长眉妙目,脸上薄施脂粉,也淡淡的抹着一
点口红。岁数简直看不出来,她的举止顾盼,有许多地方十分的像我的母亲!
R小姐又和我攀谈,用的是极流利的英语。谈起伦敦,谈起罗马,谈起瑞士……当我们
谈到罗马博物馆的雕刻,和佛劳伦斯博物馆的绘画时,她忽然停住了,笑说:“×先生刚刚
来到,一定乏了,横竖将来我们谈话的机会多得很,还是先带你看看你的屋子吧。”她说着
便站起引路,L在后面笑着在我耳边低声说:“成了。”
我的那间屋子,就在客厅的后面,紧连着浴室,窗户也是临街开的。陈设很简单,却很
幽雅,临窗一张大书桌子,桌上一瓶茶色玫瑰花,还疏疏落落的摆着几件文具。对面一个书
架子,下面空着,上层放着精装的英法德各大文豪的名著。
床边一张小几,放着个小桌灯,也是茶红色的灯罩。此外就是一架大衣柜,一张摇椅,
屋子显得很亮,很宽。
我们四围看了一看,我笑说:“这屋子真好,正合我的用处……”R小姐也笑说:“我
们就是这里太静一些,马利亚的手艺不坏,饭食也还可口。哪一天,你要出去用饭,请告诉
她一声。或若你要请一两个客人,到家里来吃,也早和她说。
衣服是每星期有人来洗……”一面说着,我们又已回到客厅里。L拿起帽子,笑说:
“这样我们就说定了,我相信你们宾主一定会很相得的,现在我们先走了。晚饭后×先生再
回来——他还没去拜望我们的大使呢!”
我们很高兴的在大树下,人行道上并肩的走着。L把着我的臂儿笑说:“我的话不假
吧,除了她的岁数稍微大一点之外!
大使说,推算起来,恐怕她已在六旬以外了。她是个颇有名的小说家,也常写诗。她挑
房客也很苛,所以她那客房,常常空着,她喜欢租给‘外路人’,我看她是在招致可描写的
小说中人物,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在她的小说中出现!”我笑说:“这个本钱,我倒是捞
得回来。只怕我这个人,既非儿女,又不英雄,没有福气到得她的笔下。”
午夜,我才回到我的新屋子里,洗漱后上床,衾枕雪白温软,我望着茶红色的窗帘,茶
红色的灯罩,在一圈微晕的灯影下,忽然忘记了旅途的乏倦。我赤足起来,从书架上拿了一
本歌德诗集来看,不知何时,蒙卑睡去——直等第二天微雨的早晨,马利亚敲门,送进刮胡
子的热水来,才又醒来。
从此我便在R家住下了。早饭很简单,只是面包牛油咖啡,多半是自己在屋里吃。早饭
后就到客厅坐坐,让马利亚收拾我的屋子。初到巴黎,逛街访友,在家吃饭的时候不多,我
总是早晨出去,午夜回来。好在我领了一把门钥,独往独来,什么人也不惊动。有时我在寒
夜中轻轻推门,只觉得温香扑面,踏着厚软的地毡,悄悄地走回自己屋里,桌上总有信件鲜
花,有时还有热咖啡或茶,和一盘小点心。我一面看着信,一面吃点心喝茶——这些事总使
我想起我的母亲。
第二天午饭时,见着R女士,我正要谢谢她给我预备的“消夜”,她却先笑着说:“×
先生,这半月的饭钱,我应该退还你,你成天的不在家!”我笑着坐下,说:“从今天起,
我要少出去了,该看的人和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现在倒要写点信,看点书,养养静
了。”R小姐笑说:“别忘了还有你的法文,L先生告诉我,你是要练习法语的。”
真的,我的法文太糟了,书还可以猜着看,话却是无人能懂!R小姐提议,我们在吃饭
的时候说法语。结果是我们谈话的范围太广,一用法文说,我就词不达意,笑着想着,停了
半天。次数多了,我们都觉得不方便,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说:“算了吧,别扭死人!”
从此我只顾谈话,把法语丢在脑后了!
巴黎的春天,相当阴冷,我们又都喜欢炉火,晚饭后常在R小姐的书房里,向火抽烟,
闲谈。这书房是全房子里最大的一间,满墙都是书架,书架上满是文学书。壁炉架上,摆着
几件东方古董。从她的谈话里,知道她的父亲做过驻英大使——她在英国住过十五年——也
做过法国远东殖民地长官——她在远东住过八年。她有三个哥哥,都不在了。两个侄子,也
都在上次欧战时阵亡。一个侄女,嫁了,有两个孩子,住在乡下。她的母亲,是她所常提到
的,是一位身体单薄,多才有德的夫人,从相片上看去,眉目间尤其像我的母亲。
我虽没有学到法语,却把法国的文学艺术,懂了一半。我们常常一块儿参观博物院,逛
古迹,听歌剧,看跳舞,买书画……她是巴黎一代的名闺,我和她朝夕相从,没看过R小姐
的,便传布着一种谣言,说是×××在巴黎,整天陪着一位极漂亮的法国小姐,听戏,跳
舞。这风声甚至传到国内我父亲的耳朵里,他还从北平写信来问。我回信说:“是的,一点
不假,可惜我无福,晚生了三十年,她已是一位六旬以上的老姑娘了!父亲,假如您看见
她,您也会动心呢,她长得真像母亲!”
我早可以到柏林去,但是我还不想去,我在巴黎过着极明媚的春天——
在一个春寒的早晨,我得到国内三弟报告订婚的信。下午吃茶的时候,我便将他们的相
片和信,带到R小姐的书房里。我告诉了她这好消息,因此我又把皮夹里我父亲,母亲,以
及二弟,四弟两对夫妇的相片,都给她看了。她一面看着,很客气的称赞了几句,忽然笑
说:“×先生,让我问你一句话,你们东方人不是主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吗?为何
你竟然没有结婚,而且你还是个长子?”我笑了起来,一面把相片收起,挪过一个锦墩,坐
在炉前,拿起铜条来,拨着炉火,一面说:“问我这话的人多得很,你不是第一个。原因
是,我的父母很摩登,从小,他们没有强迫我订婚或结婚。到自己大了,挑来挑去的,高不
成,低不就,也就算了……”R女士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