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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侵晨令骑兵先发探路。我们于晨七时,乘七十师的军用汽车出发。出城数里,在山岩中觅
路徐行,雨点渐大,车陷山石泥泞中,进退维谷。车夫摇头说:“行不得了!”大家商量再
四,以为前途尚近百里,中途且无处住宿,山水再大,恐还不能转来,不得已只好折回。到
车上已天容如墨,衣履尽湿。
阴雨终日,大家只在车上看书下棋解闷。晚,晴。七时又到生活改进社应梁参谋长之
宴,席间晤及王县长等,又问到包头状况甚详。此地为西北商业中心,水路由黄河上通宁
夏,陆路可达青海,为平津陕甘新疆蒙古伊犁乌里雅苏台等处货物转毂之区,铁路货运收
入,年可八九十万。居民多为商贾,蒙人亦多。民十四冯军过包头时,民间损失极大,今元
气已稍复。
宴后在社中晤及金陵大学农学院美人卜凯先生(Mr.J.LossingBuck,
其夫人即《大地》(GoodEarth)小说作者赛珍珠女士),相见甚欢,互询近况。
卜先生是到五原临河一带,调查土壤农产者,后闻亦因阻水未果。
夜宿车上。八月十九日
包头——磴口距丰台八○一·六五公里高度九九五·一七二公尺晨七时乘汽车至段先生
所办之河北村,在城东南十五里。
行至半道,因雨后地湿,车又陷泥中,我们都下车步行。不远已望见新村的田亩,田里
都种的是糜米,莜麦,玉蜀黍等。
绕入新村的短墙,又行里许,至办公处,乘骡车涉水到河边用水车种稻处,泥泞太甚,
车颠簸已极。稻田近接黄河,畦中水满,葱绿可爱,水车旁正有数人工作。据云包头试验种
稻,此为第一次,水车系采南式自制。农民拟自冀南移来,系黄灾难民。第一次大约移民一
百户,年底可到。
出来拟到南海子即黄河码头,又因路湿折回。
午餐仍在新生活改进社,系应包头李段长,周站长之约。
黄河鲤鱼,自前天起,已吃了三顿,清腴肥嫩,入口即化,其味之美,只有西湖醋鱼可
以仿佛一二。据说鲤鱼最肥是在春冰初泮时,顺流群趋而下,有长至二三尺者。
下午三时,挂小机车至磴口,参观萨托民生渠。有周站长及夫人偕行。到磴口站适遇驻
渠口的工程师徐捌源先生,说通渠大道已被水淹没,只有小路可行,于是由徐先生引领,大
家鱼贯的在狭仄的小径上走着,两旁有长得很高的刺草,攀擒衣袂。二十分钟已到河岸,河
水浑黄,旋流甚急,一望无际。落日照在水上,水面似起白云,一种雄伟浩大之气,所谓之
“黄河远上白云间”者,真情景悉合了!
自岸边上船,在急流中渡到对岸,便到民生渠口。桥洞四孔,铁闸紧闭;桥上有铁梁,
气象甚壮。按民生渠之兴工,由于民国十七年绥省大旱,萨托二县受灾最重,主席李培基氏
倡议开民生渠以工代赈。十八年冬,由省府与中国华洋义赈救灾总会,合作一切贷款及工程
事宜。二十年春由傅作义及王靖国在七十及七十三两师内,拨兵士四千人加入工作,六月而
干渠及数支渠告成。渠于长百九十五里(里按一百八十丈计算),由萨县磴口村黄河沿之瓦
窑口起,至托县城南直入黄河。全渠包括熟地约四万余顷,成功后水力能达到者,至少亦有
两万余顷。但因当时急于救灾,测量方面未免疏忽,渠道太高,水不能入,至今尚未收灌溉
之利,极为可惜。
徐先生日间到渠口城堡式的办公处,测量水量,下午四时后,即须回磴口车站,河西土
匪太多,时常过河,无物不取。他们是河西的农民,穷不聊生,农暇时以抢掠为业,兵来即
散,无可防备。
归途中,徐先生遥指大青山半的一丛殿宇,说那就是沙尔沁召,传说是当初汉蒙分界,
汉人一箭射到大青山7上,因建此召,自此阴山以南,都是汉人的领土了。
五时许回磴口站,徐夫人亦上车相见,她是天津北洋工学院的毕业生。一对科学家夫
妇,在此辛苦工作,真是青年人的好模范。
六时半回包头。八月二十日
包头——公积坂距丰台七八六·二六公里高度九八八·四七○公尺昨因骡车震颠太甚,
胸部骤感不适。晨,雷女士及容陈张赵诸先生到南海子参观,我未偕往,终日在车上偃卧休
息。
十一时半车挂至公积坂,阴雨。午饭后由雷女士及陈赵两先生乘骡车至八拉盖参观天主
教村庄(雷女士有另文详纪)。天主教会在西北一带有特殊势力,教民甚多,拥地亦广。
据说宣教者本拟在蒙人中传教,教堂立后,蒙人不耐热闹,移“包”北去。而汉人却都
聚来耕种,渐以成村,此村遂成为宗教,教育,及自卫的中心。此种村落在绥远有数处,如
二十四顷地,萨县如八拉盖等。村多整浩,有教堂,有医院,有学校,并有无线电台等近代
设备。村民男不吸烟种烟,女不缠足,生活甚佳。西北移民协会总干事段先生说,假如内地
的知识阶级,有教士般的热心和毅力到西北来组织起几十个新式的村落,则于巩固国防方
面,胜于军队多多!
雷女士等归来后,五时半,车又开麦达召。八月二十一日
麦达召距丰台七五三·九○公里高度九九六·○八七公尺晨拟游麦达召而天雨不止,又
无代步可雇,车中闷坐,听说三道营至卓资山一段,轨道又出问题。大家商量,恐路轨又
断,欲归不得,不如趁未断前赶回。十二时车挂往旗下营,沿途各站均有耽搁,到旗下营已
八时半。八月二十二日
旗下营距丰台六一七·八五公里高度一二四一·一四六公尺晨闻站长云,电话电报,均
因天雨不通,前方实情,无从探得。南下之车,皆停于此,站上颇热闹,晚绥远段长李君
来,言轨道又冲断,须三天才能修复。我们商量尚有麦达召未看,在此三天之中,不如再折
回麦达召。郑振铎先生因有要事,决定随工程车先行。八月二十三日旗下营——绥运
晨,郑先生匆匆道别下车,同伴中又少了一个。闷卧车上,听站上人闲谈,有老人年七
十岁,言此处河水,五年必一改道,再过五年,全村就洗荡了!夜回绥远。八月二十四日绥
远
晨,有绥远军部兵士持帖来,云傅主席邀往午餐,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两次回车,屡
屡叨扰,而又情不可却。我因仍觉不适,留车未往。有蒋恩钿女士,清华大学毕业生,现绥
远第一女师教员,刚由南来,闻讯来访,相见极喜。
午后,大家回来,从军部借马六匹,二时半另开小车,有雷女士,容张赵诸先生共往麦
达召(容先生有另文详纪),九时许方归。八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回平道中
八月廿五日,闻前线已修复,下午三时四十分离绥远。蒋女士又来送行,赠我捕蝇花一
束。张宣泽先生也与我们作别,同行月余,分手均觉恋恋。
行不得时,觉得闷人,一旦路畅无阻,却又不忍即离这雄壮的西北!一路上倚窗望着白
塔,望着青山,幕色中看一块块地毡般覆在山头的田垄,心中有说不出的依恋。过三道营
站,轨道新修处,还有许多工人,荷锄带锸,坐立路旁。伸首窗外,看见旧道弯曲在数十步
外,已没河中。新道松软,车过处似不胜载,铁轨起伏有声,亦是奇景。
过福生庄站以东,山水奇伟,断岸千尺,河水萦回。车道即紧随山回路转处,曲折而
前。时有深黑的悬崖,危立河畔,突兀之状,似欲横压车顶。来时系夜中,竟未及见。
中夜过十八里台站,为平绥路线中之最高点,高度为五一八一·○○尺,急视寒暑表,
已下降至五十六度。
廿六日午后重过宣化,买葡萄一筐,过沙城时又买青梅酒一瓶,过南口又买白桃一篓。
六时半抵清华园站,下车回家,入门献酒分果,老小腾欢,我们则到家反似作客,挟衣拄
杖,凝立在客室中央,看着家人捧着塞外名产欢喜传观之状,心中只仿佛的如做了一场好
梦!
冰心竟于一九三五年一月廿九日夜北新书局改为《冰心游记》,1935年3月初
版。)二老财
民国廿三年八月九夜,我在绥远的一个宴会席上,听到了一个奇女子的事迹。她是河套
民族英雄王同春氏的独女,“后套的穆桂英”,她的名字是二老财。
不,她没有名字,二老财是她的部下和后套的人民,封赠给她的。
那天夜里,听完故事,回去已是很晚。有了点酒,路上西北的高风,吹拂着烘热的面
颊,心中觉得很兴奋,又很怅惘。在黑暗中,风吹树叶萧萧的响,凉星在青空闪烁着,我一
夜没有睡;翻来覆去的,眼前总浮现着一个蓝衣皮帽,佩枪跃马,顾盼如神,指挥风生的女
人。
因着幼年环境的关系,我的性质很“野”,对于同性的人,也总是偏爱“精爽英豪”一
路。小时看《红楼梦》,觉得一切人物,都使我腻烦,其中差强人意的,只有一个尤三姐,
所谓之“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者,兼而有之。又读野史,有云“郭汾阳爱女晨妆,执
栉捧巾,尽是偏稗牙将。”使我觉得以她的家世,她的时代,可记者必不止“晨妆”而已。
可惜以后翻了些史书,这郭公爱女,竟无可稽考,不禁惘然!
二十年来,野性消磨都尽,连幻想中同性的人物,也都变样了。“女人”,这抽象的名
词,到我心上来时,总被一丛乱扑的火星围绕着,这一星星是:衣,饰,脂,粉,娇,弱;
充其量是:美丽,聪明,有才藻,善言辞;再充其量是……
无论我的幻拟引到多远,像二老财这样的人格,竟不曾在我的想象中出现过。
话说那“有百害”的黄河,挟着滚滚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