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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家忽然大笑了,他似乎觉得很滑稽。
彬彬挣脱了我们太太的手,拉了袁小姐,又走到院子里去。政治学者和文学教授也走了
出去,在树下低低的谈着话。
小院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发光的金黄的卷发,短短的堆在耳边,颈际,深棕色的
小呢帽子,一瓣西瓜皮似的歪歪的扣在发上。身上脚上是一色的浅棕色的衣裳鞋袜。左臂弯
里挂着一件深棕色的春大衣,右手带着浅棕色的皮手套,拿着一只深棕色的大皮夹子。一身
的春意,一脸的笑容,深蓝色眼里发出媚艳的光,左颊上有一个很深的笑涡。
大家跟前一亮似的,都立刻欢呼了起来:“露西,你好呀,什么时候到的?”露西直奔
了文学教授去,拉了他的手,笑说:
“我是今午十一点五分的快车到的,行李一搁在饭店里,便到处的找你,最后才找到你
家里。你太太说你吃过午饭就走的,没有说到哪儿去,我猜着你一定在这儿,你看把我累
的!”一面又和政治学者拉手,笑了一笑。回头又对彬彬呼唤着,操着不很纯熟而很俏皮的
中国话说:“哈罗,彬彬,你又长高了,你妈妈呢?”说着看了袁小姐一眼,不认识,又回
头去同政治学者说话。
这时哲学家也走了出来。诗人正从衣袋里掏出一卷纸来,伸铺在桌上,同我们的太太一
同俯了下去。轻轻的念着,笑着,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是笑,刚要叫
唤,回头看见我们的太太,也望着窗外,微蹙着眉尖,便敛了笑容,轻轻的拍着我们太太的
肩:“美,你先往下看,我先出去同她应酬应酬去。”说着便走出去——登时院子里便满了
人声。
袁小姐走了进来,看见我们的太太两手支颐,坐在书桌前看着诗,便伏在太太耳边,
问:“这个外国女人是谁?”我们的太太一面卷起诗稿,一面站了起来,伸了伸腰,懒懒的
说:“这是柯露西,一个美国所谓之艺术家,一个风流寡妇。
前年和她丈夫来到中国,舍不得走,便自己耽搁下来了。去年冬天她丈夫在美国死了,
她才回去,不想这么几天,她又回来了。我真怕她,麻雀似的,整天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完!
我常说,她丈夫是大糖商,想垄断一切的糖业,她呢,也到处想垄断一切的听众!”袁小姐
默然,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来喝着。
在袁小姐以前,露西是我们太太唯一的女友。前年露西到北平的第二天,文学教授便带
她来拜访我们的太太,谈得很投机。事后我们的太太对人说露西聪明有礼;露西对人说一个
外国人到北平,若不见见我们的太太,是个缺憾。于是在种种的集会之中,她们总是形影相
随,过了有好几个月,以后却渐渐的冷淡了下去。有人说也许是因为有一次我们太太客厅中
的人物,在某剧场公演《威尼斯商人》,我们的太太饰小姐,露西饰丫鬟。剧后我们的太太
看到报上有人批评,说露西发音,表情,身段,无一不佳,在剧中简直是“喧婢夺主”。我
们的太太当时并不曾表示什么,而在此后请客的知单上,便常常略去了露西的名字。
太太来了一会了,在院子里说话呢。”太太抬头皱眉说:“知道了,她自己还不会进
来!——你打电话到老姨太那边,问今天晚上第一舞台的包厢定好了没有?我也许一会儿就
过去。”Daisy答应着,轻轻的又退了出去。
诗人拉着露西进来,后面跟着那一群人。露西咯咯的笑着,左手推着诗人的臂膀说:
“你放手,我还没见主人呢。”我们的太太微笑着站了起来,一面也伸出手来,一面说:
“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所以我也没有出去接你。”露西早已又回过头去,看着袁小姐,笑
说:“这位是谁,请哪一位给介绍介绍。”
诗人赶紧过来笑说:“等我来,这位是袁小姐,一个艺术家,一个诗人……”露西连忙
伸手和袁小姐把握,说:“久仰,久仰,今天是您读诗罢,我幸得躬逢其盛。”袁小姐垴坼
着,搓着手说:“不,不,我今天是来听诗,”一面指着诗人:“他倒是有一篇长诗要
念。”露西已自挑了一张矮椅坐下,背倚着矮桌子,两腿直伸着放在软垫上,一面笑说:
“来,来,念出来让我们听听,让我也洗一洗行旅的尘秽。”一面自己点上一支烟抽着,很
娇慵的慢慢的便闭上眼睛。
大家都纷纷的找个座儿坐下,屋里立刻静了下来。我们的太太仍半卧在大沙发上。诗人
拉过一个垫子,便倚坐在沙发旁边地下,头发正擦着我们太太的鞋尖。从我们太太的手里,
接过那一卷诗稿来,伸开了,抬头向着我们的太太笑了一笑,又向大家点头,笑着说:“我
便献丑了,这一首长诗题目是《给——》”于是他念:我昨夜梦登最高的峰上,
地下没有一盏灯,天上没有一颗星。我只觉得身边有个你——
冰凉的是你的手,跳动的是……
露西忽然睁开眼睛,笑得几乎连椅子翻了过去,两手乱摇着说:
“不必念了,底下等我来念——‘跳动的是你的心’,‘星,心,轻,亲,’你又在凑
韵……”这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把这屋里静寂的空气完全搅散了。大家都笑了,政治学者大
笑着,站了起来,指着露西,说:“秩序!秩序!你这淘气鬼。”
袁小姐一个人没有笑,只看着我们的太太。太太坐起来,正要说话,诗人已笑嘻嘻的卷
起诗稿,从沙发边爬到露西椅旁,拿纸卷打着露西的头,说:“你是怎么回事,尽拆我的
台!”露西仍笑着用夹着纸烟的手,扶着帽子:“小心,你,我的新帽子!……”
皱着眉头说:“叫彬彬去接,我没有工夫。”一面站起来,走到哲学家面前。哲学家坐
着不动,只微笑着抬头,指着露西的背影,声音很轻,说:“女人,这不是一个完全的女人
么?”我们的太太忽然很柔媚的笑了一笑,便坐在哲学家的旁边。
彬彬跳了进来,笑嘻嘻的走到太太面前,说:“妈妈,老姨太说包厢定好了,那边还有
人等你吃晚饭。今儿晚上又是杨小楼扮猴子。妈妈,我也去,可以么?”说着便爬登我们太
太的膝上,抱住臂儿,笑着央求。我们的太太也笑着,一面推开彬彬:“你松手,哪用得着
这样儿!
你好好的,妈妈就带你去。”彬彬松手下来要走,又站住笑说:“我忘记了,老姨太还
说叫我告诉妈妈,说长春有电报来,说外公在那里很……”我们的太太忽然脸上一红,站起
推着彬彬说:“你该预备预备去了,你还是在家里用过晚饭再走,酒席上的东西你都是吃不
得的。”彬彬答应一声,又欢天喜地的跳了出去。露西向着政治学者点头挤眼一笑。
Daisy在门外说:“小姐,周大夫到。”一面带进一个客人来,随手把沙发旁边的
大灯捻亮了。在暮色与灯光之中,进来的一位,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矮矮胖胖的个子,
脸上满堆着使人信任的笑容。一进门便搓着手,笑着连连点头鞠躬说:“袁小姐好,柯太太
好,大家都好。我来的真巧,又见着这许多人。”我们的太太笑盈盈的上前,伸手和大夫把
握,说:“也可说是不巧,你又碰着这许多人,又该骂我不休息尽见客了。”周大夫弯着腰
从Daisy手里接过一根烟来,自己点着,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的职务总仿佛
是妨碍人家交谊似的,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若说太太你呢,前天刚刚伤风,论理也该……”
诗人笑着走过来,拍着大夫的肩膀,说:“又是这一套老话,坐下,我问你,这两天生意该
好罢,时令伤寒的人多极了,我到处找朋友,差不多个个都在伤风。”周大夫说:“本来
么,乍暖还寒时候,最易伤风。”
大家都大笑起来。我们的太太笑说:“你还是安分守己当大夫罢,‘乍暖还寒时候’,
一加上‘最易伤风’,成个什么话!”大夫对着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说:“这是这沙龙里
的空气,庸俗的我,也沾上点诗气了。”
露西正和袁小姐谈话,回头便笑着说:“我们的太太病了,你治,你若得了‘湿气’,
谁给你治!”大家又笑了起来,这次袁小姐也看着露西笑了。
小院门外有人声,一个仆人走到屋门口,Daisy连忙迎了出去,低低的说了几句
话。仆人出去,Daisy又转身进来,先看着周大夫微微的笑了一笑,才对我们的太太
说:“吹笛子的杨先生来了,问小姐今晚上还练习不练习昆曲。我回了他了,说不唱了,客
厅里客还未散,周大夫也在这里……”文学教授笑对周大夫说:“你看你多煞风景,否则我
们又有耳福了。”周大夫连忙站起,笑说:“我该走了,又是我的不是,我本来也没有说什
么,我只说过与其学唱还不如学弹,到底不伤气。她的身子你们也知道……”文学教授敛了
笑容,回身对我们的太太说:
“为您自己打算呢,自然我们应该劝您把这些事都撇开,不过我们都是‘人’,有时太
自私了,只顾到自己的眼福,耳福……”我们的太太微微的笑着,向着文学教授弯了弯腰,
正要说话,露西在一边忽然笑起来,接了下去,说:“别忘了还有口福!”大家也大笑起
来,又似乎觉得不好,赶紧收住,我们的太太敛了笑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周大夫从腰袋里拉出表来一看,说:“我真该走了,我本来是出诊,路过你们门口,看
见有许多车子,顺便走进来看看……”我们的太太笑了,说:“是不是?我说你是来检
查。”一面说着,周大夫已拿起帽子。露西也站了起来说:“天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