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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仍是小说居多,如《笑》,《超人》,《寂寞》等,思想和从前差不了多少。在字句
上,我自己似乎觉得,比从前凝炼一些。
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美国去。这时我的注意力,不在小说,而在通讯。因为我觉得用
通讯体裁来写文字,有个对象,情感比较容易着实。同时通讯也最自由,可以在一段文字
中,说许多零碎的有趣的事。结果,在美三年中,写成了二十九封寄小读者的信。我原来是
想用小孩子口气,说天真话的,不想越写越不像!这是个不能避免的失败。但是我三年中的
国外的经历,和病中的感想,却因此能很自由的速记了下来,我觉得欢喜。
这时期中的作品,除通讯外,还有小说,如《悟》,《剧后》等。诗则很少,只有《赴
敌》,《赞美所见》等。还有《往事》的后十则,——前二十则,是在国内写的。——那就
是放大的《繁星》,和《春水》,不知道读者觉得不觉得?——在美的末一年,大半的光
阴,用在汉诗英译里。创作的机会就更少了。
一九二六年,回国以后直至一九二九年,简直没有写出一个字。若有之,恐怕只是一两
首诗如《我爱,归来吧,我爱》,《往事集自序》等。缘故是因为那时我忙于课务,家又远
在上海,假期和空下来的时间,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藻通信里。如今
那些信件,还堆在藻的箱底。现在检点数量,觉得那三年之中,我并不是没有创作!
一九二九年六月,我们结婚以后,正是两家多事之秋。我的母亲和藻的父亲相继逝世。
我们的光阴,完全用在病苦奔波之中。这时期内我只写了两篇小说,《三年》,和《第一次
宴会》。
此后算是休息了一年。一九三一年二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这一年中只写了一篇
《分》,译了一本《先知》(TheProphet),写了一篇《南归》,是纪念我的母
亲的。
以往的创作,原不止这些,只将在思想和创作的时期上,有关系的种种作品,按着体
裁,按着发表的次序,分为三部:
一,小说之部,共有《两个家庭》等二十九篇。二,诗之部,有《迎神曲》等三十四
首,附《繁星》和《春水》。三,散文之部,有《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梦》,《到青
龙桥去》,《南归》等十一篇,附《往事三十则》,寄小读者的信二十九封,《山中记事》
十则。开始写作以后的作品,值得道及的,尽于此了!
从头看看十年来自己的创作和十年来国内的文坛,我微微的起了感慨,我觉得我如同一
个卖花的老者,挑着早春的淡弱的花朵,歇担在中途。在我喘息挥汗之顷,我看见许多少年
精壮的园丁,满挑着鲜艳的花,葱绿的草,和红熟的果儿,从我面前如飞的过去。我看着只
有惊讶,只有艳羡,只有悲哀。然而我仍想努力!我知道我的弱点,也知我的长处。
我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没有喷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坚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
凡的小小的事物上,我仍宝贵着自己的一方园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花,给平凡的小小
的人看!
我敬谨致谢于我亲爱的读者之前!十年来,我曾得到许多褒和贬的批评。我惭愧我不配
受过分的赞扬。至于对我作品缺点的指摘,虽然我不曾申说过半句话,只要是批评中没有误
会,在沉默里,我总是满怀着乐意在接受。
我也要感谢许多小读者!年来接到你们许多信函,天真沉挚的言词,往往使我看了,受
极大的感动。我知道我的笔力,宜散文而不宜诗。又知道我认识孩子烂漫的天真,过于大人
复杂的心理。将来的创作,仍要多在描写孩子上努力。
重温这些旧作,我又是如何的追想当年戴起眼镜,含笑看稿的母亲!我虽然十年来讳莫
如深,怕在人前承认,怕人看见我的未发表的稿子。而我每次做完一篇文字,总是先捧到母
亲面前。她是我的最忠实最热诚的批评者,常常指出了我文字中许多的牵强与错误。假若这
次她也在这里,花香鸟语之中,廊前倚坐,听泉看山。同时守着她唯一爱女的我,低首疾
书,整理着十年来的乱稿,不知她要如何的适意,喜欢!
上海虹桥的坟园之中,数月来母亲温静的慈魂,也许被不断的炮声惊碎!今天又是清明
节,二弟在北平城里,陪着父亲;大弟在汉口;三弟还不知在大海的哪一片水上;一家子飘
萍似的分散着!不知上海兵燹之余,可曾有人在你的坟头,供上花朵?……安眠罢,我的慈
母!上帝永远慰护你温静的灵魂!
最后我要谢谢纪和江,两个陪我上山,宛宛婴婴的女孩子。我写序时,她们忙忙的抄
稿。我写倦了的时候,她们陪我游山。花里,泉边,她们娇脆的笑声,唤回我十年前活泼的
心情,予我以无边的快感。我一生只要孩子们追随着我,我要生活在孩子的群中!一九三二
年清明节,香山,双清别墅。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号。)寻常百姓
病了一夏天,楼上嫌热,因为暑假中客人少,便搬到楼下客厅来住。
八月××夜九时,我已经躺下了。藻在放下了圆纱帐,拉过围屏的时候,抬头看见挂隔
帘的横竿上,没有了白燕的笼子,他立刻失惊地说,“顺忘记了把鸟笼子拿进来了!”
我连忙坐起来,说,“你快出去看看罢,回头猫儿会把鸟儿叼走的。”
藻走了出去,半天,隔窗叫着说,“已经出了毛病了,白燕不在笼里了!”我又连忙趿
着拖鞋,也出到廊子上,看见笼子的底敞开了两寸来宽的一缝。白燕不见了!心里立地觉得
异样的空虚。
这白燕是六年前在上海时候,母亲买给小菊玩的,很细秀玲珑的笼。鸟是浅黄色苗条的
身子,很会叫,尤其是早晨。
母亲死后,全家回到北平,父亲出了半价的车,船票,把它也带了来,仍旧是很会叫,
解了父亲不少的寂寞。
前年小菊到汉口去了。有一天早晨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我这里新养了一只猫,鸟笼挂
着我总担心,你拿去给贝贝玩罢。”第二天早晨,白燕就送来了,从此这“王谢堂前燕”就
到我们这里来了。
白燕来了以后,也许是我们不会饲养罢,不大会叫了。藻说是它老了。它一冬天缄默
着,有时啁啾了几声,也不起劲。
喂它的谷子,苏子,总是从城里买来,添水换食,也总是按时,但它总不像从前那样精
神。
春天来了,它仿佛有点欢悦,在笼里不住的跳跃着。有一天,清早,我坐在廊上,朝阳
下,春风吹着新开的樱花。我看见它侧着头左右端相着。良久,便开始娇啭了,声音如同一
串的银钟,又像不断的流泉,入耳非常的熟识而爽脆,我惊起,立时觉得春天回来了,四年
前的春天回来了!藻拿着笔,从书房里出来,惊讶的笑说,“鸟又叫了。”我说,“到底它
不曾老呀。”我们在廊下静立了许久。
贝贝很爱它,一看见就抬头拍手叫“不达!——不达!”——我教给贝贝说“鸟儿,”
他说不上来,我又教给他说“Birdie”,他也说不上来,只会说“不达!”——“不
达”
就成了它的名字了。
它又会叫之后,我们更爱惜它了。但是藻是书呆子,我又病又懒,我们总不大管它。顺
是新来的僮子,人生地不熟,做事总是麻麻糊糊的。有时我看见笼子在廊上日影下挂着,鸟
是直着脖子喘气,连忙摘下笼子来一看,水一点也没有了。我便觉得心疼,赶紧去添水,一
面看着它唼唼的喝,一面数说着顺。
这一天黄昏,我还出到廊子上,扣着笼子,学着贝贝叫“不达!——不达!”它从笼里
低头看了看,叫了几声。接着客人来了,坐着谈话,便把它忘了。
这时我们都呆立着,还是我说,“算了,我们先进来再说。”
藻把笼底安上,小栅门开着,仍旧挂在那里,希望它万一回来。——在枕上我还是烦恼
着。
藻安慰我似的说,“不是猫儿叼走的罢?要是的话,笼子掉下来会有声音的,准是它自
己飞走了——无论如何,总是顺不小心!”
关在笼里六年,乍一出去,你会飞么?夜是这样的黑,不但飞去认不清途程,你要飞回
也不容易了!你忍不住人们的冷淡,你求解放的挣扎的尝试。你发现开缝时的惊喜,你轻滑
的钻出笼后的彷徨,你迷惘,你试飞,你无力的在地上跳跃,我似乎看见廊边珍珠梅的密叶
下,窥伺的一对凶锐、惊喜、碧绿的眼睛。……一阵小小的旋风,寂然卷去了你小小灵魂的
意识,在你万千惶战之中,你的柔羽,已在那毛茸茸的爪牙间撕散……
病中本来神经弱,我一夜没有睡好!燕子!燕子!就当是你自己飞走的罢。我不忍想见
你被逼贴挂在笼子的一角,扑翅哀鸣,被一只毛爪,猛攫了去!
我做了一夜梦,梦见麻雀,又梦见燕子,仿佛是两只麻雀聚啄着燕子似的,很乱很乱
的,……
早晨阳光未出,听见鸟声我惊起,揉一揉眼,我赶紧出到廊上来看,只见白燕的笼子仍
旧空洞洞的高挂着!微凉的晓风之中,我在笼下默然的望着,直到近午。
叶底,花下,园子的角落里,我们也都找遍,连一根碎羽也不曾看见!顺满脸通红的极
口的分辨,说昨夜挂笼时,白燕子还好好的闭目立着。我没有言语。
从此便没有看见它,既找不着尸体,也不见它回来,心中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望。因
倩人治一印,文曰“寻常百姓”,以忏自己之不能使白燕安于其居,并无望的希望它万一重
复飞入我家。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