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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弦索上迸落着明珠。 哗赞这热闹的须臾;我只是微微的笑着,
笑着领受了这无谓的称谀。 我唱着人世的欢娱;鸳鸯对对的浮泳,
凤凰将引着九雏。人世间只有互助与匡扶; 深山里兔儿相伴着狮子,
海底下长鲸回护着珊瑚。 又似乎在搔首捋须;我听得见人家在笑,
笑我这般的幼稚,痴愚……
弦梢上漏出了人生的虚无。我越弹越觉得琴弦紧涩,
越唱越觉得声咽喉枯!
我听见欣赏的嗟吁。
只无人怜惜这干渴的歌者, 无人怜惜她衣汗的沾濡!
人世间是爱恋带着装诬…… 我唱到伤感凄凉时节,
我听见人声悄悄的奔趋。 我已是孤坐在中衡,——四围听不见一毫声息,
只有秋风,落叶,与啼乌!
疼酸刺透了肌肤。竿头的孩子哪里去了,
我摸索着含泪哀呼。 大人的罪过摧毁了你无辜,
觉悟后的彷徨使你不敢引导, 你茫然的走了,把我撇在中途!
我仍要穿过大邑与通都!第三部曲我仍要高唱,
要歌音填满了人生的虚无!
一九二九年六月三日夜。北平。
初版。)《幻醉及其他》序
冰季弟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孩子。至今我若是梦见他,他仍是个穿着白地蓝花的土布
衫儿,黄头发,大眼睛的孩子。
他在我的意识中,始终没有长大。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来真快!我抱着他坐在窗台上。我笑问他,“你爱我么?”
“爱的!”他说。
我又笑问,“多么爱呢?”
他睁着大眼睛说,“顶爱,顶爱!”
我说:“那不够!”
他的眼睛更睁大了,“顶顶爱!”
我仍说,“那还不够!”
他站起来了,张开两臂,黑大的眼珠旋转着:“我爱你,比天比地那么爱!”
于是我满意的笑了,紧抱了他,吻着。
那时我深爱他那种不能充分发挥意想的言语。我爱那笨拙可爱的天真。
这几年来,只觉得环境的转移,自己的长大,却忘记了我怀中的蓝底白花土布衫子的小
弟弟,也在发育。——今夏回家去,觉得他终日关在三层楼上,桌上堆满了稿纸,昼夜不停
的写。我始终不曾注意到他,我总想他所写的不过是中学校出版物那一类短诗,散文,杂感
的文字。孩子们夏天无事,写写也好,我总不曾问起。
到我回平的前几天晚上,他忽然抱着一大堆纸到我屋里来,请我看,说是他写的几篇小
说,要我作序。我一笑接过来,放在桌上,直到夜深就寝之先,才匆匆的看了几页。
我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感动,我觉得这作者,决不是一个穿蓝地白花的土布衫儿的孩子,
而是一个善怀多感的青年,他在行为上不曾有多少活动,而在他深忧沉思里,曾用想象去经
验遍了人间的一切!
前天他有信来,说航海之期在即了!从此不闭居在三层楼上,写那温柔分子的文字了!
我立时似乎看得见那巍然如山的平稳前进的轮舶,和天边的晚霞,云端的沙鸟。似乎听得见
那泱泱的海风,和环球各地码头上嘈杂的人声,以及各色奔趋的男女老幼。……
航海家的生涯,是折磨人的!我愿腥风咸水,能洗刷出他特种新颖尖刻的笔风。游遍全
球以后,我相信笔下必有活跃的,他人描写不到的人物,情事,感慨和奋兴!
冰季弟,你如今不止爱我,并爱了世间的一切,不止会用那笨拙的育语,并且会用了深
切的文字。你的前途是光明的,是远大的,是奇幻的,是惊险的,这些都是别个少年作者所
不能得到的机缘,我何等的为你欢欣鼓舞;假如我是男子,何等的愿和你易地而处?
再见罢,爱弟,别忘了在祖国旧都的乡效,有个深深爱你的姊姊,日夜在计算着你海上
的行程,祷祝着你海上的平安,并等候着看你海上的新作。
前途努力罢,爱的大灵在永远牵引着你!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四日,北平海淀燕南园。
第一次宴会
C教授来的是这样的仓猝,去的又是这样的急促。桢主张在C教授游颐和园之后,离开
北平之前,请他吃顿晚饭。他们在国外的交谊,是超乎师生以上的。瑛常从桢的通讯和谈话
里模拟出一个须发如银,声音慈蔼的老者。她对于举行这个宴会,表示了完全的同意。
新婚的瑛——或者在婚前——是早已虚拟下了她小小家庭里一个第一次宴会:壁炉里燃
着松枝,熊熊的喜跃的火焰,映照得客厅里细致的椅桌,发出乌油的严静的光亮;厅角的高
桌上,放着一盏浅蓝带穗的罩灯;在这含晕的火光和灯光之下,屋里的一切陈设,地毯,窗
帘,书柜,瓶花,壁画,炉香……无一件不妥贴,无一件不温甜。主妇呢,穿着又整齐,又
庄美的衣服,黑大的眼睛里,放出美满骄傲的光;掩不住的微笑浮现在薄施脂粉的脸上;她
用着银铃般清朗的声音,在客人中间,周旋,谈笑。
如今呢,母亲的病,使她比桢后到了一个月。五天以前,才赶回这工程未竟的“爱巢”
里来。一开门满屋子都是油漆气味;墙壁上的白灰也没有干透;门窗户扇都不完全;院子里
是一堆杂乱的砖石灰土!在这五天之中,她和桢仅仅将重要的家具安放好了位置。白天里楼
上楼下是满了工人,油漆匠,玻璃匠,木匠……连她也认不清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得把午
睡也牺牲了,来指点看视。到了夜里,她和桢才能慢慢的从她带来的箱子里,理出些应用的
陈设,如钟,蜡台,花瓶之类,都堆在桌上。
喜欢款待的她,对于今天下午不意的宴会,发生了无限的踌躇。一种复杂的情感,萦绕
在她的心中。她平常虚拟的第一次宴会,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了!这小小的“爱巢”里,只有
光洁的四壁,和几张椅桌。地毯还都捆着放在楼上,窗帘也没有做好,画框都重叠的立在屋
角……下午桢又陪C教授到颐和园去,只有她一个……
她想着不觉的把眉头蹙了起来,沉吟了半晌,没有言语。
预备到城里去接C教授的桢,已经穿好了衣服,戴上了帽子。
回头看见瑛踌躇的样子,便走近来在她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说:“不要紧的,你别着
急,好歹吃一顿饭就完了,C教授也知道,我们是新搬进来的。自然诸事都能原谅。”瑛推
开他,含颦的笑道,“你躲出去了,把事都推在我身上,回头玩够了颐和园,再客人似的来
赴席,自然你不着急了!”桢笑着站住道,“要不然,我就不去,在家里帮你。或是把这宴会
取消了,也使得,省得你太忙累了,晚上又头痛。”
瑛抬起头来,“笑话!你已请了人家了,怎好意思取消?
你去你的,别耽搁了,晚上宴会一切只求你包涵点就是了。”
桢笑着回头要走,瑛又叫住他,“陪客呢,你也想出几个人。”
桢道,“你斟酌罢,随便谁都成,你请的总比我请的好。”
桢笑着走了,那无愁的信任的笑容,予瑛以无量的胆气。
瑛略一凝神,叫厨师父先到外面定一桌酒席,要素净的。回来把地板用柏油擦了,到楼
上把地毯都搬下来。又吩咐苏妈将画框,钉子,绳子等都放在一处备用。一面自己披上外套,
到隔壁江家去借电话。
她一面低头走着,便想出了几个人:许家夫妇是C教授的得意门生;N女士美国人,是
个善谈的女权论者;还有华家夫妇,在自己未来之先,桢在他们家里借住过,他们两位都是
很能谈的;李先生是桢的同事,新从美国回来的;卫女士是她的好友。结婚时的伴娘……这
些人平时也都相识,谈话不至于生涩。十个人了,正好坐一桌!
被请的人,都在家,都能来,只卫女士略有推托,让她说了几句,也笑着说“奉陪”,
她真喜欢极了。在江家院子里,摘了一把玫瑰花,叫仆人告诉他们太太一声,就赶紧回来。
厨师父和苏妈已把屋中都收拾干净,东西也都搬到楼下来了。这两个中年的佣人,以好
奇的眼光来看定他们弱小的主妇,看她如何布置。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先指挥着把地毯
照着屋子的颜色铺好;再把画框拿起,一一凝视,也估量着大小和颜色分配在各屋子里;书
柜里乱堆的书,也都整齐的排立了;蜡台上插了各色的蜡烛;花瓶里也都供养了鲜花。一切
安排好了之后,把屋角高桌上白绢画蓝龙的电灯一开,屋里和两小时以前大不相同了。她微
笑着一回头,厨师父和苏妈从她喜悦的眼光中领到意旨了,他们同声的说:“太太这么一调
动,这屋里真好看了!”
她笑了一笑,唤:“厨师父把壁炉生了火,要旺旺的,苏妈跟我上楼来开箱子。”
杯,箸,桌布,卡片的立架,闽漆咖啡的杯子,一包一包都打开了。苏妈从纸堆里检出
来,用大盘子托着,瑛打发她先下楼摆桌子去,自己再收拾卧室。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捻开电灯,拨一拨乱纸,堆中触到了用报纸包着的沉甸甸的一束。
打开了一看,是几个喇叭花形的花插子,重叠着套在一起,她不禁呆住了!
电光一闪似的,她看见了病榻上瘦弱苍白的母亲,无力的背倚着床阑,含着泪说,“瑛,
你父亲太好了,以至做了几十年的官,也不能好好的陪送你!我呢,正经的首饰也没有一件,
金镯子和玉鬓花,前年你弟弟出洋的时候,都作了盘费了,只有一朵珠花,还是你外祖母的,
珠也不大。去年拿到珠宝店里去估,说太旧了,每颗只值两三块钱。好在你平日也不爱戴首
饰,把珠子拆下来,和弟弟平分了,作了纪念罢!将来他定婚的时候……”
那时瑛已经幽咽不胜了,勉强抬起头笑着说,“何苦来拆这些,我从来不用……”
母亲不理她,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