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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至少也要到后天中午。”
“喔,那就不是这么办了!”赵文华说,“张廷彝后天一早接到消息,马上派队,迎头痛击,白白捡一场大功劳,太便宜他了。‘不能早报’,这个消息得要后天中午送到他手里。”
胡宗宪默不作声。心里却在反复思量,倘或罗龙文计策失效;或者虽有效而不大,大部分的倭寇海盗,仍能直扑嘉兴,肆意荼毒,似乎良心上说不过去。
“怎么样?”赵文华见他发愣,不知是何缘故?“莫非你另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没有!大人的主意高明得很。”胡宗宪急不择言地敷衍着。
“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准定这样办!来,来,我们该喝酒了。”
胡宗宪还有许多公事,亟待料理,但不敢不凑赵文华的兴致,欣然相许。
“汝贞,”赵文华脸上的表情变过了,有些忍俊不禁似地:“我们找些有趣的事做,你看怎么样?”
见此光景,胡宗宪约略也猜到了,不外声色之娱,便也装出很高兴的神态说:“好啊!请大人吩咐。”
“唉!这时候用这个称呼,岂不杀风景!你就叫我文华好了。”
“不敢、不敢!”胡宗宪改口称他:“华公!请吩咐。”
“松江也是通都大邑,应该有官妓吧?”
明朝最初跟宋朝一样,征召官妓,视为当朝。尤其是永乐年间,成祖大杀“靖难之变”忠于建文帝的文武臣子,妻妇发交教坊,充作官妓,藉以泄愤。征召这些出身良家,深娴闺训的官妓,等于替皇帝出气,更为法所不禁。譬如宣德年间“三杨”——三位姓杨的“阁老”燕居之暇,亦常召官妓到府中侑酒,逸闻韵事,不一而足,最有名的一个故事是,官妓戏宰相。
这个官妓天生好口才,一言片语,能转移人的喜怒,姓王外号铁嘴。有人跟王铁嘴打赌,说三位杨阁老,德高望重,不苟言笑,如果她能说一句话逗得三杨奇颜一笑,愿输筵一席。
“这有何难哉?”王铁嘴答说,“不过三位阁老不召唤,我不能冒冒失失闯入相府去说笑话。就说得他们笑了,你也不知道。”
“那当然!等三阁老大召官妓的那天,就是我们赌东道、见分晓的时候。”
事情很巧,就在说定的那天,相府门官发知单,三阁休沐会饮,遍征官妓伺候。教坊闻命。不敢怠慢,到期催促所有官妓报到,唯独王铁嘴不肯同行,大家道她胆怯,惮于此行,暗暗笑她。
那知日正当中,相府中莺莺燕燕、轮番捧觞上寿之时;王铁嘴打扮得花里胡俏地直闯到筵前。
三阁老无不熟悉王铁嘴,正为她不到在生气,三杨之一的杨荣,大声喝问:“大家都来了,唯独你晚到,架子这么大?”
“不敢!”王铁嘴笑说:“实在是在家读书,读得忘了时候了。”
“你还读书,”杨荣又问:“读的什么书?”
“《列女传》。”
妓女而读《列女传》,不是侮辱了古来的才媛贤妇,杨荣随即骂道:“母狗无礼!”
“我是母狗,你是公猴!”
此言一出,三杨相顾大笑。当然不以为忤,不但不忤,而且激赏,因为猴与侯同音,虽戏谑,实在是恭维。
因为有此流传人口的隽闻,所以官妓都讲究口齿伶俐,善能解颐奇闷;其次便是深通曲艺,当筵一歌,能令人浮一大白。至于相貌倒反在其次了。
松江当然也有官妓。既然赵文华有兴,胡宗宪便派人通知教坊:“拣好的送几个来!”
须臾陆续而来,唤到后堂,先问姓名,一个叫玉环,纤纤瘦骨,赵文华说是合该唤做采蘋——唐明皇的梅妃,名叫江采蘋。
一个名为嫣紫,倒是白皙丰腴,大有玉环之风。再一个叫做粉蝶,不舞而善歌;最后来的一个,颜色冠于群芳,胡宗宪笑道:“真所谓后来居上!”
“你坐到胡老爷身边去!”赵文华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绿章。红绿的绿,文章的章。”
“这名字倒新鲜。‘绿章夜奏通明殿’,怎的从这句诗上取名字?”
胡宗宪的话还没有完,赵文华急急说道:“由你念的那句诗,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汝贞,可有善作‘青词’的好手。”
绿章与青词是一回事。向天帝上达的奏疏,用绿色纸张书写,名为“绿章”;绿章中的文字,须用骈文,多用神仙道家的典故,名为“青词”。胡宗宪听他这一问,略一沉吟,旋即省悟。当今皇帝不见臣下,只躲在西苑修道,每次设坛建醮,照例要拜表,也就是“绿章夜奏通明殿”,自须好手,撰拟青词,凡是做得出色的,无不获得重用。
然而撰拟青词,不是文学优长的臣子,都能一献身手;因为不容易有此机会——当今首辅严嵩以撰青词起家,为了固宠,不许另外有人出头,将他比了下去。因此,赵文华问到这话,其意何居?不能探问明白。
“可是严阁老须物色代笔之人?”
“不是!”
不是严嵩找枪手,就是赵文华自己找枪手。他为私进药酒,惹得严嵩大怒,几乎将他逐出“家门”,不与义子之列的那个笑话,胡宗宪也听说过,心里在想,赵文华又要不安分了!倘或再次激怒严嵩,必无幸免之理。他们“父子”反目,说不定自己要受池鱼之殃,必得慎重。
“因此,他心目中虽有一位好手——就是与四空和尚交好的绍兴人徐文长,却不愿举荐,只故意装出“谨遵”台命的神情答道:“华公叮嘱,我必紧记在心,物色到了,立刻来禀报。”
“这也不太急,你记在心里就是!绿章,你替我敬胡老爷一杯酒。”
“是!”绿章执壶为胡宗宪满斟了一杯酒,“赵大人敬胡老爷的酒。”
“长者赐,不敢辞!”胡宗宪向赵文华说完,一饮而尽,然后亲自高座去回敬。
“寡酒无味!”赵文华看着粉蝶说:“唱个什么有趣好听的?”
“她的小曲唱得好,‘闹五更’、‘哭皇天’、‘挂枝儿’,都出色。”绿章代为做主,“就唱《挂枝儿》吧!”
“挂枝儿当中可有闹五更?”
“闹五更”、“哭皇天”、“‘挂枝儿’当中,不是有一篇《五更天》?”她对粉蝶说:“你就唱这一篇好了。”
粉蝶点点头,向外招一招手,一直在廊下伺候、在妓家称做“乌师”的乐工,捧着乐谱进屋。先向上磕了头,然后一手将琵琶递与粉蝶,一手拖过一张骨牌凳,坐在下首,用三弦相伴。
赵文华嫌乐工在屋内碍眼,挥一挥手,将他撵了出去;好在玉环也善弹三弦,接替代劳,先合奏了一套很热闹的“将军令”,方始由粉蝶唱曲。
“《五更天》一共五段。粉蝶唱一段,两位贵人饮一杯酒。”
绿章笑道:“可不许赖皮!”
“你呢?”赵文华问。
“我也陪饮一杯。”
“好!说了算,唱吧!”
于是粉蝶用手绢儿掩着嘴,轻轻咳嗽一声,曼声唱道:“俏冤家约定初更到。近黄昏,先备下酒共肴,唤丫环,等候他,休被人知觉。铺设了衾和枕,多将兰叶烧,薰得个香馥馥,与他今宵睡个饱。”
“妙!”赵文华不待绿章劝酒,先自干了一杯,催问着说:“二更天怎么样?快唱下去。”
“二更儿,盼不见人薄幸。夜儿深,漏儿沉;且掩上房门,待他来弹指响,我这里忙接应。最难耐形单影只寒衾枕,一遍遍和衣在床上蹭。还愁失听了门儿,也常把梅香来唤醒。”“这就无趣了!”赵文华敛手不动,“且记下这一杯,到三更天再说。”
“这就是赖皮了!”除了粉蝶,那三人异口同声地,纷纷呶呶,不依不饶,赵文华却只是笑。
胡宗宪已看出他大有放浪形骸之意,便向绿章悄悄使了个眼色,表示尽闹不妨。绿章的看法本来与他差不多,不过深知达官贵人,惺惺作态的多,倘或觉得过分,就翻脸不认人,或骂或打,当面开销,岂非自取其辱?如今得此暗示,胆便大了。
“我看,非灌不可了!”绿章指挥嫣紫,一左一右,捉住了赵文华的手,哗笑声中,灌了他一杯酒。
乱过一阵,重振弦索,粉蝶接唱三更:“三更天,还不见情人至。骂一声:短命贼!你耽搁在哪里?想冤家此际,多应在别人家睡。倾泼了春方酒,银灯带恨吹。他万一来敲门也,梅香且不要将他理。”
“我们打个赌,”赵文华大声说道:“那‘短命贼’来了,理他如何,不理他又如何?”
“如何是如何,只请吩咐!”绿章答说。
“如果不理他,是我输了,罚酒一杯;理他,是你们俩输了,每人与我亲个嘴。”
“我不干!”嫣紫将腰一扭,“这个赌打不得,必输。”
“不见得!”绿章长眉一扬,一个眼色抛过去了。
“也罢!”嫣紫见风使舵,“我们便赌。胡老爷是见证,谁也不许赖。”
这一下,便都聚精会神地,格外要仔细听清粉蝶唱的是什么?而粉蝶却有些迟疑,多弹了一个过门,仍未想出怎么能教绿章与嫣紫不输,只好照实唱了。
“四更时,才合眼,矇眬睡去,只听得咳嗽响,把门推,不知可是冤家至?忍不住开门看,果然是那失信贼。一肚子的生嗔也,不觉回嗔又变作喜。”
唱到“忍不住开门看,”赵文华已面有得色,再听“回嗔”二字,可以确定打赌已赢,拍手拍脚地笑道:“来吧,来吧!每人与我亲个嘴!”
“且等唱完,再看谁赢谁输!”
“怎么?”赵文华愕然,转眼看着粉蝶问:“还不曾唱完。”
“是啊!”绿章抢着说,“下面还有两句:‘喜又惊,惊又悲,哪知竟是在梦里。’”
粉蝶未唱之前的迟疑,就是要想这么两句话,能够一反原意,因而听得绿章的暗示,心领神会,立刻又抱琵琶,按着“挂枝儿”的腔调,补唱了这两句。
“不对,不对!”赵文华嚷着,“你们通同作弊。”
“不兴耍赖。”绿章指着胡宗宪说,“见证在这里,请公断。”
“就事论事,也说得通,前面有‘矇眬睡去’这句伏笔,结尾说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