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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后史-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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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罢合同,互相读了一遍,押下花字,各收一纸,高声叫了聒噪,抽身出庵而去。

原来这碧月庵内共有四众尼姑:一位当家的,年已衰老,法名慧真;一个徒弟,乃双眼不见的,法名真见,只好生着吃现成茶饭;有一徒孙,是个瘸子,法名见性,脸虽生得丑陋,颇识几行字,诵经念忏,说因果、谈佛法,件件皆能,乃是本庵的挣子,亏着他攀施主、化钱粮、打月米、包人家经卷来念,养活一庵人口;他也收留一个徒弟,法名性完,系寡妇出家,年纪不过二旬四五,生得妖妖娆娆,颜色娇丽,与本城百佛寺富僧华如刚相交情密。他的卧房就在佛座背后。

当下华如刚正和性完在榻上顽耍,猛闻得念诵之声,侧耳听时,如此如彼,尽知备细。次后脚步响,三人厮起着出门去了。如刚叹气道:“阀阅人家生此不肖子孙,不如我等做和尚的现在快活,死后免得使人提。”性完道:“释兄何故言此?”华如刚道:“适闻壁外念诵者,乃是卖坟地的议单。这卖主是小僧世代门眷,本城有名的谏议大夫郑坤的孙子郑郴。其父早亡,留下万金家业。这郑郴读书不就,又不谙经营生理,惟好吃酒耍钱,宿娼游荡。那做中的葛、龚二贼,是一对剜地皮、拆屋柱、吃死人不吐骨的凶汉,帮这小伙子顽耍作乐,不数年之间,弄得他偌大家资化做东流之水。近来无处思量,看看轮到祖宗身上去,将那坟上合抱的大树,可怜,可怜,连排见砍,做柴薪卖了,光荡荡只存下一片荒冢,如今又说合与人。你说这二贼好狠心肠,坟价出银百两,他只许与小郑三数,那七数又要三股均开。暗想那掘祖宗卖的只得半价,这光棍入娘的也得一半。贤妹,你道狠也不狠!故我不觉长叹也。”

性完将如刚一把搂住,笑道:“我与兄且自取乐,莫管他人闲事。”如刚道:“正是。余兴未完,且毕了正事,再行筹划。”少顷,二人穿了衣服,如刚道:“小弟告别,另日再来。”性完道:“日色已斜,师兄何不在此过宿?”如刚道:“有一要紧事务,暂尔抛撇,莫怪,莫怪!”说罢,抽身离却庵院,一径取路奔出西门,往郑谏议坟上来。

天已昏暗,忙敲享堂门扇,一老子出来开门,见了如刚,骇道:“华师父黄昏黑夜来此何干?”如刚道:“小僧至村外舍亲处探望,被留定吃了数杯,即忙脱身行至贵庄,不觉天暮,权且叩门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惊动,惊动!”老子道:“恁地时,请入里面来。”两个同入草堂。老子点了一盏灯,放在台子上,又拿碗现成茶吃了,移过两条饭凳,铺迭停当,道:“师父请睡罢!”如刚道:“打搅了。”正说话间,忽然一阵风来,险些儿将灯打灭。如刚忙举衣袖遮定,摇头道:“好风,好风!老管家,这屋子也该修葺了。你看四壁通风,冬天怎过?”老子道:“这破屋子早晚已属他人,修葺怎的?”

如刚道:“贵府的佳城,怎么会属他人?”老子叹息道:“老师父,老师父,别人不知道,我衙内事,你该尽知细底。我老儿唤做郑立,自幼年伏侍做官的,多少风光洒落,后随着公子,却也受用。不料老爷、公子相继而亡,留下小官人是一败子,可怜见将铁城似一个大人家弄做雪消春水。可恨那葛、龚二杀才,近日又撺掇小官人将坟地卖与瞿子良相公,价已议定。早晚成交,将我这老骨头那里去存身?师父你讲那修葺的话,反教我心酸肠痛!”如刚道:“那瞿子良莫非近日死母亲、妻子的么?”老子道:“正是,正是。”如刚道:“老人家,不要烦恼。如你家小官人不卖此地便罢,如卖去时,你可到我寺中过活,早晚烧些香烛,日午打些斋饭,包得你饱暖,不受苦哩!”

老子道:“若得恁地时,我郑立感恩不尽!”如刚道:“休如此说。明早五更,我要赶进城去,烦你热些脸水。”老子道:“有,有。”说罢息灯,各自睡了。鸡鸣时,老子起来烧汤煮粥,伺候如刚漱洗吃罢,作谢出门,乘着残月之光,复入城往葛鹪家里来。此时天色黎明,葛鹪尚未梳洗,见一和尚侵早而来,心下疑惑,忙问道:“师父宝剎何处,为甚事侵晨下顾?”

如刚道:“小僧是百佛寺和尚,贱名如刚,与老丈曾相会数次,怎忘失了?”葛鹪道:“小弟觉得曾会面来,一时省不起,失敬,失敬!”如刚道:“小僧闻老丈与龚敬南为中,将郑宅佳城说合与瞿相公家,乞携带小僧趁一分儿钱,足感,足感!”

葛鹪道:“郑君久欲卖地,苦无售主。我与老龚费尽了唇吻,勾搭成交。尔僧家怎么就要挖我的趁钱,好不知趣!”如刚道:“凡作中赚分内之钱,小僧怎敢搀越。但百金之产,卖主只得半价,只怕人心上去不得些。小僧便于五十金之中,分一角儿入己,也合天理,非为僭妄。”葛鹪焦躁道:“做中作保,乃我等闲汉的勾当;看经布施,是汝等出家人道路。什么一百、五十,吹毛求疵的,擅自混入来,要赚那现成的银两!”“这般好买卖,烦兄作成我赶趁些。”“咦,好狠和尚!你不知我葛、龚、郑三个豪杰的名望哩。休要虎嘴里剜食,反讨个没趣吃!”

如刚道:“什么没趣有趣,葛、龚、郑的大名。巡闻久仰。但这隔山照打滥泥桩的财物,大家可趁些。既不肯分与我也就罢了,何必恁的烦絮!”葛鹪道:“不必饶舌,快走,快走。略迟些,不要等我脑袋上发擂!”如刚笑道:“打和尚的不算做好汉。”大踏步径出门往东去了。葛鹪暗笑道:“秃厮呵,银子分不去,反讨劈面的抢白,岂不是求荣反辱!”忙忙地梳洗,吃了早膳,去寻龚敬南。龚家人复道:“不在。”葛鹪道:“有一事要与敬老商量,若回宅时,千万到我家下来一会。”说罢,转身回家等候,直至午后,龚敬南醉醺醺地摇摆将来。葛鹪道:“老哥好春色,提带小弟呷一杯也好。”龚敬南道:“昨日庵前分路,走不上半箭之地,撞着一旧相识,拉我去胡衕耍耍,整整吃了半夜酒。才方合眼,又早天明,摆开桌儿又吃,慌忙作别,不觉日已过午。适闻仁兄下顾,莫非为小郑的事么?”

葛鹪道:“然也。另有一事说与兄知,可笑之极。百佛寺中一秃厮来讲,这一桩事要分我等一角居间银与他,被我一顿发挥,掇转身去了。”龚敬南道:“那和尚是甚名姓?”葛鹪道:“他自称法名如刚,不知其姓。”龚敬南听了,跌脚道:“罢了,决撒了。”葛鹪道:“那秃驴不过是一僧家,兄长何如此骇然?”龚敬南道:“伯翔不知道。和尚富而诡谲,能言健讼,吾辈中皆让他一步。他既知其中,你细细拿一角钱与他也罢。”

葛鹪道:“被我夹骂带讲的抢白一场,那秃驴反笑嘻嘻地去了,怕他怎的。”龚敬南道:“最是你那抢白不妙。出门一笑;岂不解笑里藏刀?他决去暗是谮破。这件事多分是不妥。”葛鹪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龚敬南道:“事不宜迟。我与兄急急去见瞿公,催促成券便了。”二人取路飞也似奔城外来不题。且说华如刚心中动火,急走至十字路口,雇了一乘便轿,赶至毗离村见瞿天民。礼毕,瞿天民道:“辱承下顾,不知老师兄有何见谕?”如刚道:“小僧是本城百佛寺中和尚,法名如刚。闻知相公买那谏议家坟墓,特有片言上达。”瞿天民道:“实有此交易,其间有甚委曲,乞赐明教。”如刚道“尊府买坟,本属正务,和尚不应多嘴。但葛、龚、郑三人系是赌友,葛、龚二人将郑郎家业哄骗罄尽,使郑郎一贫如洗,兀不肯轻放,先伐坟木货卖,次将此地说合与尊府。如相公成券时,不利有三,莫怪小僧饶舌。”瞿天民道:“既蒙吾师光贲,必有益于鲰生,有何三不利之旨,乞剖其详?”如刚双手把头上僧帽掇了一掇,正颜作色,慢腾腾他讲出话来。不知是甚三不利之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华如刚藏机破法龚敬南看鹞消闲

诗曰:

髡囚诡辩破生涯,不利三言计实佳。

入手经营风捕影,将来财帛浪搏沙。

步清垢服心无绪,看鹞登桥兴亦赊。

触物见贪填欲海,总称市井室盘蛙。

话说百佛寺和尚华如刚因葛、龚二人说卖郑郴坟山,不肯使他预事,暗地见瞿天民,下说词挠阻。瞿天民细问三不利之意,如刚道:“郑谏议之柩落土已久,尊府欲为太太作茔域,必须启棺发墓而后可葬。此乃损人利己之事,于心何忍?况明府德望素彰,今为一段荒土以损名誉,窃为长者不取,一不利也;葛、龚二人素称无籍,诱郑郴发掘祖墓,得价百金,业主只得半价,二奸亦得五十金。自古道贫极无君子,倘日后郑郎生情构讼,找价出于买主,使小人获利,而祸害贻及尊府,二不利也;小僧闻昔年郑宦谋此坟山,费了若干银两,指望世代簪缨,千年富贵,讵料入土之后,子孙零落,一至于此,地之美恶可知矣,明府用之,非也无益,而且有损,三不利也。况城市中小儿歌谣道:“破鼓声,葛、龚、郑;撞着他,便倒运。虽是戏言,实系民谣。闻葛、龚二人之言不宜听信,僧言切直,望公详察。”

瞿天民道:“深感盛雅赐教。然山之好歹,人之真伪,皆不足言。但不佞看了数日坟山,并不提起旧穴一节,岂非失于检点?发人旧冢而图子孙受用,亦非士君子之所为。若不是吾师指示,几误大事!”再三致谢,欲款留待斋,如刚辞别而去。

瞿天民父子们正在中堂谈笑,只见葛、龚二人闯入来,唱了一个团圆喏。葛鹪道:“所事,小弟反复开谕,彼已首肯,只憎价开不足,还求量情增补。”龚敬南道:“明日乃黄道吉辰,老丈整顿交银成契便了。”瞿天民低头不应。瞿…道:“日昨我到破鼓庙求一灵签,占得此山是个倒运局,故不用了。”葛鹪道:“大郎休得笑话!端的事体若何?”瞿天民道:“承二兄撺掇,仓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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